“72床病人家屬呢!72床病人家屬來一下!”
電梯門還沒開就聽見醫生的喊叫,安若錦來不及猶豫,轉頭将手裡的東西遞給時衿以後就沖出去,時衿和顧筝弦相視一眼匆匆跟上。
“怎麼了醫生?我是72床家屬。”
醫生拿給她一個文件:“病危通知書,麻煩您簽一下字。”
這個月第四次下病危,安若錦習慣了似的:“簽這裡嗎?”
“對。”醫生擡手懸在空中指了指:“還有,明天早上八點準備手術,現在開始不要給病人吃任何東西,喝水也不行。”
安若錦簽完字,點頭道:“好。”
時衿往通知單上瞟了一眼,字迹有些潦草,但大約能辨别出來“安若男”三個字……
醫生拿着單子離開,安若錦疲憊歎了口氣:“這邊實在走不開,招待不周,抱歉。”
安若錦年紀不大,折騰了這麼久,眼睛裡混濁不堪,布滿紅血絲,幹燥得幾乎合不上。
“若錦姑娘,”顧筝弦拉拉她的手:“爺爺在哪裡,我們能進去看看嗎?”
“在裡面。”安若錦牽一牽嘴角,回握住顧筝弦的手:“其實,你以前總叫我若若。”
她想她的顧總了。
安若錦小時候家裡窮,高中沒畢業就來蘇城打工。那年在飯館做服務員的時候,她不小心打翻了一盤水煮魚,客人讓她賠錢,但安若錦當時身無分文。幸好她遇上一個很好的姐姐,幫她賠了錢,又帶她到醫院處理傷口。
簽字的時候她才知道,姐姐叫顧筝弦,萍水相逢,但是在醫院陪了她一天一夜。
那個時候,顧筝弦剛剛20歲……
雖然她家裡有點實力,但畢竟出身音樂世家,跟模特行業沒什麼關系,所有路還得她一個人走。從此,安若錦跟着她四處跑龍套拉資源,從小縣城的開業的走秀表演,一路走到國際舞台。直到2015年,顧筝弦拿了人生中第一個獎杯,功勳章裡有安若錦的一半。
而且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以前其實叫安若男,是顧筝弦幫她改的名字。
安若錦,前程似錦。
“若……”顧筝弦眼風一閃,咬了一下嘴巴。她不大能叫得出口,黯淡着眼睫道:“抱歉……”
“不用抱歉顧總。”安若錦又笑了一下,不過很勉強:“我們進去吧。”
老人家帶着呼吸機,渾身插滿管子,被子底下薄得像片揉皺以後又展開的紙,還在昏迷。人在疾病面前是很脆弱的,什麼是非因果愛恨情仇,在“病危通知書”幾個字面前,顯得輕飄飄很多。
時衿心裡堵堵的,壓着嗓子問安若錦:“什麼時候的事兒啊?怎麼都不告訴我們。”
“很久了。”她說:“你還不認識顧總的時候爺爺就病了,一直在住院。”
真的,很久了。
“啊……”
見時衿表情僵在臉上,安若錦擡手揉揉她的頭發:“沒事,生死都是天命。”譬如她的顧總被她弄丢了,這也是天命。
VIP病房裡隻有兩張床,另一床阿姨前兩天剛做完手術轉到普通病房,現在隻有他爺爺一個人。
如果顔色也有聲音,白色是最安靜的。鋪天蓋地的白色混着消毒水味,整個房間安靜得隻有呼吸機滴滴答答的聲音。
安若錦捋了捋被子,說道:“病房裡陰氣重,不好一直呆着,你們早點回去吧。”
時衿原本還想說點什麼,被顧筝弦輕輕拽了一把。後者從包裡翻出一張銀行卡,曼聲道:“若若,這張卡裡估摸着還有一千多萬,你都拿去用。”
若若……
這兩個字輕輕印在安若錦心裡,在她心髒上不重不輕掐了一把,酸酸澀澀的,太多過往順着指縫流出來,散了一地。
安若錦抽抽鼻子,幹燥的眼睛裡包着淚花,沙啞道:“謝謝顧總。”
醫院重地,她們不方便打擾太久,聊了一小會兒工作上的事情以後就匆匆離開了。
一前一後走在樓梯間,壓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有抱着手術單偷偷哭的,有蹲在牆角借煙消愁的……顧筝弦上前兩步牽住她的手:“我們坐電梯下去吧。”
“好。”
她們手拉手從四樓樓梯間出去,走到電梯口時,傻眼了。
“……外婆?”
世界上最幸運的事情之一,是他鄉遇故知;那麼最不幸的事情之一,是醫院遇故人。
兩個白花花的腦袋擡頭,腰杆有些直不起來,倉促和詫異填滿溝壑,愛萍頓了頓,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
“外婆,你……”
愛萍耷拉下眉毛,呈弱弱的八字型,像是犯了錯被逮捕的小孩,叫了聲:“悠悠。”
“悠悠來啦?”姨姥姥抓了把愛萍,湊着腦袋往前探了探。
刹那,時衿鼻子一酸,眼淚倒豆子似的往外湧:“姨姥姥生病了嗎?”
相互攙扶的老太太像極了枯藤老樹,生怕驚擾到過往行人,靜悄悄生長在古井旁邊。
“哎喲,悠悠都長這麼高啦!”
姨姥姥瘦高,有些羅圈腿。在愛萍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向時衿,卻越過去了,慈愛着眼拉住顧筝弦的手:“這麼瘦,要多吃點曉得伐?”
愛萍“啧”一聲,嗔怪道:“這是人家弦弦,那個才是悠悠!”
“好嘛好嘛。”姨姥姥抱歉地笑兩聲,拍一拍顧筝弦的手:“對不起啊乖乖,姥姥年紀大喽,看不清人。”
時衿壓着哭腔,撫上姨姥姥皺巴巴的手:“姨姥姥看不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