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等了三個多小時吧。
小小的休息室裡,顧筝弦捧着熱水縮在椅子上,和保潔阿姨聊了許多。她性格很讨長輩喜歡,說話又乖聲乖氣兒,哄得對方要當她幹娘。
阿姨說她姓唐,今年53歲,馬上到退休年齡了。有過一個女兒,三歲的時候走丢了,夫妻倆找了半輩子,愣是沒再要一個。
前頭幾十年,夫妻倆在外面打工,票子嘛,倒也掙了一些,家裡換了大房子,還把老母親從鄉下接到城裡來住。但廠子裡湯湯水水的不幹淨,大概五年前吧,老伴得了癌。
一個病人,和普通工人拿着一樣的工資,出的力氣卻是人家的一半。不出意外,她老伴被辭退了,剩她一個人留在那。
廠裡工作總是沒日沒夜的,見不着天,看不着地,呼吸不到外面的空氣,外面的人也别想聯系她。因此,在看不見的地方,總有幾個不要臉的騷擾她,日子久了,唐阿姨受不了這份屈辱,自己辭職回村去。
她們沒錢住院,鄉裡有個衛生所,她從那兒借了個呼吸機給老伴插着,撐啊撐啊,熬過去三年。
“三年……”顧筝弦攥着紙杯,指尖沿着杯口卷起來的地方劃拉一下,發出難聽的聲音。
“是啊,三年了。”
唐阿姨掰着手指頭算,剛從廠子裡出來的時候,她剛五十。大城市嘛,女的五十五就退休了,當保潔一個月工資三千五,滿打滿算幹上五年,再加上把城裡那套房子賣掉的錢,夠給醫院交兩年的。兩年過後,如果老伴死了,她就跟着去,如果沒死,皆大歡喜。
“那……”顧筝弦額頭中間蹙起小山,嘴巴動了動又輕巧閉上,擔心冒犯了唐阿姨。
唐阿姨笑了笑,眼角布滿歲月的抓痕,爪子打磨得很鋒利,任上好的金瘡藥也沒法填補起來。她說:“第一年就死了。”
很奇怪,唐阿姨面對死亡似乎坦然得厲害:“原本嘛,我都買好農藥了,誰曉得我老伴臨終前最後一句話說,她是因為不想拖累我,偷偷把那個月的藥都倒了,他讓我好好活着。”
“而且嘛,那晚上他給我托夢,說是天上沒見着我女兒,可能還在地上,叫我仔細找找。想一想嘛,還是不死了。”
顧筝弦抿了抿嘴,又拔瓶塞兒似的放開道:“為了不拖累您,連性命都能舍棄麼?”
“可不呗?”唐阿姨搓搓手,朝掌心哈了口氣:“他愛我啊。”
愛……
“嘟——”
電話鈴響,兩人的談話被打斷了。
顧筝弦心髒一顫,接起來:“陳導?”
“顧老師,您擱哪呢?沒見人啊?節目快開始了,您還不化妝嗎?”
顧筝弦聽得窩火。
什麼叫“您”還不化妝,明明是他陳榮故意為難人,不讓前台放顧筝弦進來,故意讓她在冷天兒裡等,這下還成了顧筝弦的鍋了。
顧筝弦歎了半口氣:“馬上來。”
唐阿姨見她有事,半張着嘴巴等她接完電話,咧上牙花子,拍拍她肩膀說:“去吧姑娘,好好工作。”
顧筝弦笑得明豔:“好。”
“等一下,”剛放下紙杯,顧筝弦想起什麼似的,掏出來手機:“我留您個微信吧?倘若在這座城市遇到什麼事,卻舉目無親,可來尋我。”
唐阿姨愣了一下,攤手在胯骨兩邊的衣角蹭了蹭,拉開上衣口袋内側翻出來手機,含着下巴調出微信遞給她,讓顧筝弦自己操作。
“掃上了阿姨,我幫您通過。”
唐阿姨樂颠颠“诶呦”了聲,笑着催她:“快去吧孩子,遲到了扣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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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播室在六樓,五樓一整層都是化妝間。
差不多三那會兒,顧筝弦進了化妝間,捯饬了半個多小時就被帶到演播室準備開錄了。
評委席是連着的一整排,五個座位,設置在舞台正對面。特邀嘉賓在右邊有個單獨的位置,前頭寫着“情感咨詢導師”,顔色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樣。
工作人員引她進去,顧筝弦拎起裙擺,踩着高跟鞋走到那,左右低頭看了眼,問:“沒有凳子嗎?”
“顧老師需要坐下嗎?”
“是……”
齒音剛發出來一半,又聽見工作人員問她:“是因為腿受傷,不能久站嗎?”
顧筝弦一愣,條件反射地擡眼環顧一下周圍,不遠處,一台黑洞洞的攝像頭對準她。鏡頭上方閃着燈,是正在拍攝的狀态。
顧筝弦從容一笑道:“不用了,我可以站。”
節目開始得并不草率,評委和觀衆席坐滿後,舞台四下裡噴出來幹冰和火花,追光燈打到右側通道上,衆人翹首之下,走出來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梳兩個麻花辮,穿着漂亮公主裙,耳朵上挂着麥克風,走到舞台中央,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大家好,我叫賀妍,今年八歲,是今天的情感嘉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