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緊草叉沖了上去,卻被那男人随手揮出的一刀掀到了地上,地上的雪積得又厚又冷,他咬咬牙,用被劈成兩段、隻剩一截木棍的草叉支撐着站了起來。
“啐,你這小畜生,可比這其他人有骨氣多了!”那惡匪首領笑着,把手裡的刀架在了少年的脖頸之間。
刀鋒劃傷了少年纖細的脖頸,湧出猩紅的血珠,少年卻面不改色地站在那兒,仿佛一株筆直的松木。
雁靈坐在馬場的屋頂上,見着少年頗有膽色,心中也是忍不住一凜。
“首領首領!”身後有人起哄,“既然他這麼硬氣,倒不如把他帶回我們營地,營裡那兩隻狼還餓着肚子呢!”
“你這主意可真不錯,不僅那兩隻狼,首領的大獒也等着呢!”
跟班一人一句,那惡匪首領卻笑得更張揚了,他反手,用刀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殺了就是了,看着幾兩肉,哪夠營裡那幾隻畜生塞牙縫。”
說罷,他便準備擡手一刀砍了這少年,雁靈臉色一沉,指尖微微用力,無間出鞘一寸,随後她攜着雪白的刀光,旋身落在惡匪首領面前。她的速度之快,場中一群人隻來得及聽見一聲刺耳的鐵刃碰撞之聲,接着,那柄又大又重的彎刀便應聲飛了出去。
先入眼中的,是一頭如霞光一般的绯色長發,在這寂靜的白雪裡,在這漠北之地,像一簇溫暖的火焰。
那被打飛了彎刀的惡匪首領終于回過神來,他立刻丢開手中拎着的小羊羔,從身邊一個跟班的腰間拔出彎刀,朝雁靈砍了過去。其他人察覺到事态有變,也紛紛拔出背上的刀斧。
雁靈手中的無間挑開惡匪手中的彎刀,銳利的刀鋒擦過他的喉嚨,飛濺出一片滾燙的鮮紅,那惡匪首領的身軀如山崩一般轟然倒地。在衆人驚懼的神色裡,她随手挽了個刀花,傾身向前,銀白刀刃攜着鮮血掠過,驚得那隻小羊羔軟了腿腳,縮在滿地的屍堆裡瑟瑟發抖。
雁靈直起身子,一甩刀刃,刃上血污被盡數甩盡後,這才收刀入鞘。
她彎腰抱起雪中吓得瑟瑟發抖的小羊羔,攬入懷中輕撫兩下,然後回過頭看了少年一眼。
那一眼,妖異橫生。
少年愣了半晌回過神時,雁靈已經抱着羊羔走遠了,他鬼使神差地邁開腿,跟了上去。
馬場隐約傳來了驚呼聲,大約是有人發現了差些将馬場洗劫一空的惡匪,不過那些惡徒如今已經是一堆毫無威脅的爛肉罷了。
左拐右繞穿過兩條小街,雁靈忽得停下腳步,她轉過身看着不遠處的少年,問道:“為何跟着我?”
少年猛地朝雁靈跪下,向她行了一個拜禮,又看着她道:“我想你教我用刀,我想要你當我的師父!”
“你不是西肅人,為何會在這邊城裡。”雁靈的金蘭雙瞳像是一雙利刃,又如一面明鏡,她的無間被彈出半寸,雪白刀刃溢出一股血腥之氣,無形的壓迫感震懾得少年有些擡不起身,又仿佛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
師父,是中州之地的叫法,在西肅這個國度,女性導師被稱作阿麗,男性導師被稱為阿蘭,他們都是西肅古語裡尊師的意思,是從古時候就沿傳下來的一種敬重的稱呼,西肅人的一生中,隻會擁有一位阿蘭或是阿麗。
“我是……北堰人。”那少年倔強地擡起臉,“我的母親早些年病逝……獨我一人流落至此,無依無靠……”
他的眼中有一束光,那是種即将垂死于困境之地的野獸,忽得觸摸到希望時所迸射出的光亮。
雁靈松開抵着刀柄的拇指,刀刃應聲入鞘;那股壓迫感瞬間減輕了不少,少年暗暗松了一口氣。
“北堰人?”雁靈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碎發如夜色一般漆黑,遮在消瘦的臉頰上,破破爛爛的衣裳包裹着蒼白的肌膚,帶着一絲常年不見光的病态,明明跌落泥濘,在貧窮、饑餓與寒冷中磋磨,可從發絲間露出的那雙眸子卻依然銳利、明亮,讓雁靈想起了天沅山上的雪狼。
“既是母親病逝,為何不遠千裡翻過兩座雪山來到這座城池,你大可回到北堰去,總有親友可以投靠。”雁靈緩緩說着,忽得眼神一凜,話語一頓,“除非……”
少年身軀一顫。
“我厭惡謊言。”雁靈話鋒一轉,撇過頭道,“在我教你用刀之前,你應該先對我無所欺瞞。”
眼看着雁靈要走,那少年有些驚惶失措,他踉跄着起身,踏着厚厚的積雪上前幾步拉住她的衣角,雁靈半垂眸子,淡淡地看着他。
“上人作仙神,而我如牲畜。”他狠狠咬牙,“我想擁有可以歸家的勇氣,想在那些屠刀砍向我時,我不再是棚中待宰的牛羊。”他頓了頓,用堅定的眼神看向雁靈,“我發誓,上述所言,雖有隐瞞,但絕無說謊!”
少年的眼眸毫不渾濁,神色也毫不遮掩,他便那樣擡頭直直地盯着雁靈的雙眼,仿佛要在那一片金蘭交織的湖海裡抓住一根繩索,救出本要溺斃的自己。
“……”雁靈沉默半晌,才道,“跟我來吧。”
雁靈帶着少年回到草屋時,元旖他們還都睡着,雁靈給少年裝了碗茶湯,又從爐邊的草籃子裡摸出一塊胡麻爐餅,在火邊熱了熱,然後遞給他。
“你既是北堰人,想必是有姓氏的。”雁靈問道,“你叫什麼?”
少年愣了半晌,思索半晌,然後小聲回道:“我單姓白,名夷雪,小字阿桑。”
聞言,雁靈沉默半晌。
“這個姓氏不好,以後不要再用了。”她随手用火鉗翻了翻木炭,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既已來到西肅,日後便不要向其他人提起你的姓氏與名字,在這個國度,你的名字就是阿桑。”雁靈停下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擡眼看向少年,“記住了嗎。”
少年點了點頭。
雁靈起身,指了指屋内的一個角落:“你先将就一夜,你的榻子與被褥我會讓絨藍準備好的。”
說罷,雁靈便再次提着無間出門去了。
阿桑捧着木碗,将一口熱茶灌入喉中,那茶湯帶着些許苦味,讓他感覺渾身都活絡了過來,甚至連那顆在絕境中死寂已久的心,也緩緩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