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業紅愣愣地看着她在夜色中朦胧而昳麗的臉,她與她相識之時,她已是統領千軍的主公,若僅憑一眼,她無法從她的英勇與美麗中,看出她摸爬滾打的過去。
“我曾在昏庸的君王統治下生活,親眼見過中陵大軍屠城後的情形,我所處之地,自内而腐、滿目瘡痍。百姓們将我推上君王之位時,我便想給她們一個可以安居樂業的西川,我也想過,如有一日,有比我更合适、有比我更能使百姓安定、幸福的人出現時,我願意讓位,絕無二話。”雁靈笑了笑,“從前我不知道我要什麼,在軍營中,鬼騎将士們的信念是守護疆土,我便也随着他們守護疆土,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最終要去往何方,而現在,我慢慢找到了自己的“道”,我……想要一個安甯、美好的塵世。”
“你的‘道’,太難走了。”戎業紅喝了口酒,低聲說道。
“是很難,所以我在尋找同道之人,同道者同路而行、同謀之。小至家族、大至天下,這個世間,人們需要的隻是一個帶領者,隻要能為千民所思、辟萬人之路,管他是世家子弟還是貧民乞丐,他就是好的主君。”她頓了頓,繼續緩緩道,“若有那一日,這世間再無殺伐,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我的刀刃與我的骨血,會化作一攤鏽水、一把塵埃,埋入我腳下的黃土,反哺世間枯榮。”
戎業紅聽完雁靈的一番話,許久未言,二人靜靜地坐在屋頂,看了一夜碩碩星光,到了清晨朝光初現時,七八壇酒都見了底。
青極洗漱後,敲了二人的屋門,屋内許久無人回應,他推門而入,聞到從窗外隐約而來的酒氣,一猜便知她們肯定在頂上喝酒,于是也從窗口翻了出去。
屋頂上,戎業紅頭枕在雁靈的腿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雁靈懷裡抱着無間,靜靜地看着破曉中的天地。
青極看着二人的背影與身邊的酒壇:“你們喝了一晚上?”
雁靈答非所問道:“天亮了。”
青極凝視了她們許久,然後目光越過她們,望向前方的一片廣闊天地,随後笑了笑,道:“嗯,天亮了。”
雁靈在西肅時喝慣了烈酒,區區幾壇不在話下。倒是戎業紅不勝酒力,兩壇酒入腹便醉得厲害,青極翻出銀針,紮了穴位,又給她喂了些醒酒湯,她才漸漸清醒過來。
他們并不準備在百草村多做停留,這一次啟程,他們繼續往南,去南昆腹地的主城看看。尤雀幾人一早便準備好了車馬,因為知道他們的主公不喜馬車颠簸,此次便特意問客棧買了一匹良馬。
青極與戎業紅乘坐馬車,雁靈披着鬥篷、戴着兜帽和面紗,騎馬跟随車旁,剛走出百草村,進入一片竹林道沒多久,青極便聽到車外“铮”的一聲,似是有刀劍出鞘的動靜。
他小心地掀開車簾一角,見雁靈正馭馬跟在車邊,她一手拉着缰繩,面色十分平靜,另一隻手卻已緊緊抵着腰間出鞘半寸的無間。
“有人跟過來了。”雁靈微微側頭,向着青極動了動口型。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正在駕車的尤雀和彌月也感受到了不同的氣息,但沒有雁靈的指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來人沒有殺意,但跟得緊。”雁靈一拉缰繩,對尤雀道,“停車。”
兩駕馬車緩緩停下。
風穿過道路兩側的竹林,發出簌簌聲響。
跟随着他們的人見已被察覺了行蹤,便馭馬從林間走了出來,伫立在他們面前。
那是個穿着一身黑色勁裝的少年,身後背着一柄長鐮,腿邊佩兩把短匕,戴着半張黃銅面具,身形高挑,年紀看起來同阿桑差不多。
“見過西肅國主。”那少年翻身下馬,單膝觸地,向着她行了個禮,“敢問車内可是九方先生和業紅郡主?”
戎業紅和青極聞言,掀開了車簾。
少年見了二人現身,便繼續道:“我是南月八騎的鐮,我家主公有請,懇請諸位同我走一趟。”
南月八騎是南昆王族的心腹勢力,分别為刀、劍、锏、槍、鐮、弩、弓、盾,象征八種兵器,個個都是頂尖高手。
青極說到:“我們與你的主公可是敵人,他要請我們,孰知是不是殺宴。”
“主公知道諸位來意,但他從未将諸位當作敵人。”鐮起身,說到,“諸位一入境,主公便已知曉各位行蹤,恕在下直言,若主公有心要陷害,諸位是走不到這裡的。”
“我知道了。”戎業紅探頭出來,打量了鐮一眼,道,“我與青極可同你去,但她不行。”
雁靈聞言,側臉看向戎業紅。
她知道她心中所想,信任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若戎止聲起了殺心,設一個死局,僅憑他們一行人,怕是隻能全軍覆沒。
“不,我也一起去。”雁靈不動聲色地轉了轉手腕,腕間袖箭機擴發出極其輕微的咔嗒聲響,她垂眸看着鐮,道,“但我身為一國之主,一不行禮作揖,二不卸佩刀,你們可否接受。”
她相信戎止聲并非心存殺意,但暗箭難防,她要他們一個保證。
“回西肅國主,鐮來之前主公已交代,您與您的部下都不用卸下佩刀武器。”鐮道,“為表誠意,主公也不會帶任何侍從守衛。”
“好。”雁靈淡淡說到,“帶路吧。”
鐮這才翻身上馬,繼續往前走。雁靈與青極、戎業紅三人眼神交彙後,微微颔首,然後命令尤雀與彌月駕車跟上。
鐮并未帶着他們去往南昆王宮,而是往東走,青極察覺路線有異,思索許久,才對戎業紅道:“這方向,是往昱钏郡去。”
戎業紅沉默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