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靈在溫暖的光中再度睜開眼,她回過神來,倏地起身,揉了揉額角。
凝和聞見動靜,走了進來,倒了碗還溫着的水,放到雁靈手中,然後看着她笑道:“我先前給你喂了些甯神湯,現在還好嗎?你忽然倒下去,把我吓壞了。”
雁靈一口氣将碗裡的水喝了個幹淨,說:“不知怎的,昨夜看見她那般痛苦,我也有些不适。”雁靈頓了頓,撫上自己的左心口,“這裡,隐隐作痛。”
凝和坐到雁靈身邊,伸手捂住她冰冷的手,輕聲道:“沒事的,别擔心,海華如今已經醒了,就在隔壁屋子,與孩子在一起,要過去看看嗎?”
靈看着凝和,她的眸子如早春初雨般淋漓,也如月下溪流一般靜谧,總是溫柔、細膩、多情,對于雁靈來說,她可以在那裡尋得短暫的平靜。
許久,雁靈笑了笑:“走吧。”
經過一夜,生産的那屋已經被衆人整理幹淨了,褥子換了新的,火盆裡燒着白姜幹。天亮時,海華便清醒了過來,她懷裡抱着她幾乎是用命換來的女兒,感而落淚,久久無法平複。
雁靈與凝和進來時,屋裡隻有海華一個人。其餘的村婦們見海華情況穩定下來,便都回家去了,文母累了一夜,靠在廳堂的椅子上打盹。
海華看到二人,瞬間紅了眼眶,哽咽到:“二位貴人,又救了我與這孩子的命。”
“别哭。”雁靈坐到床邊,溫聲道,“真正說來,也是我有愧于你們,若我當年能早些将庫明斬草除根,也許你們就不用遭遇這些苦難。”
“不是他,也還會有别人,好在如今我們終于可以過上平靜的日子了。”海華道,“女君,你要抱抱她嗎?”
說罷,海華将襁褓中的嬰孩遞給雁靈。雁靈一愣,随後手忙腳亂又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輕輕地抱在懷中。
那嬰兒剛落地不久,即使洗了澡,渾身也還是紅通通的,此時安靜地在雁靈懷中睡着,小臉擠成一團。
雁靈看着那小小的生命,忽地紅了眼眶。
她突然回憶起,也突然意識到,她也是舒雅這般拼命地生下來的。
那是一個火光沖天的夜晚,族人用身軀築起盾牆,擋住金契派來的刺客與殺手,數十條人命,換得讓舒雅騎着馬逃離照漠嶺的機會,然而舒雅身中數箭,傷及心肺,已是回天無力。她在英靈谷外墜馬,拖着一副瀕死的身軀,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硬是爬到了深谷之地,在那裡誕下她與境的孩子。
你終會長大,成為一個勇敢、正直的人,你要學會為弱者舉劍,卻不為強者低頭。
最終,舒雅沉睡在金诏花海裡,這片溫柔的大地養育了她,她便将自己的血與骨反哺給大地。每當雁靈行走在那片大地之上,躺在那綿綿黃沙之中,她便能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放松,因為那是屬于母親的脊背與懷抱,如她初生時被她攏在懷中那般。
她不能因為沒有母親的陪伴,便抹去母親存在過的痕迹,舒雅,其實從未離開過她。
“你一定是個好孩子。”雁靈輕聲道,“你終會長大,成為一個勇敢、正直的人,你要學會為弱者舉劍,卻不為強者低頭。”
她說着,就像舒雅那一日在她耳邊低語着的那般。
“是二位給了這孩子新生,便由二位給她取個名兒吧。”海華笑道。
雁靈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世間大澤,千裡同風,喚作澤同吧。”
“澤同……真好聽!”海華笑着,又看向凝和,接着喚她,“凝和姑娘,你方便替将我那櫃中的妝奁取過來嗎?”
凝和點了點頭,依言替她從櫃中取來了那個海藤木所制的妝奁。海華打開妝奁,裡面放的并不是黛墨口脂,而是一支雪桃絨花發钗,絨花工藝本就盛行于東殃,此處近東殃,本也沒有什麼稀奇,然而這發钗最與衆不同的,便是那桃花中間的點綴之物。
那是一枚海珠,通透潔白,流光璀璨。
海華将發钗遞給凝和,笑着道:“我與先夫年幼相識,及笄時,他贈我一支桃花钗作為定情之物,後來,他在趕海時拾到一枚海珠,便又親手将其嵌在了桃花钗上,作為聘禮。”她頓了頓,“凝和姑娘,我知你來此地是為了尋這海珠,如今我留着此物也不過是作個念想,你既需要,我便将此物贈予你。”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平白收受。”凝和并未接過發钗,她雖然迫切需要這海珠,但這發钗對海華來說同樣意義深重,她不能因此失了原則,“不如你開個價,我以物交換,如何?”
“不。”海華将發钗塞入凝和手中,笃定地道,“此物再貴重,也不過是承載回憶的死物,我與澤同的性命為你們所救,這份便是我與先夫的謝禮。”
見海華态度堅決,凝和也不再推辭,她接過發钗,道:“多謝。”
事情終于告一段落,雁靈與凝和開始收拾行囊,準備次日一早出發,在她們離開後,漁村的百姓們便會把山谷的小路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