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預約的時候就問了，昨天又問了，錢也交了，這怎麼……”

對方像是生怕被誤會或不被重視，把自己遇到的問題反複說了兩遍，說完“所以就是這麼個情況，你們看應該怎麼處理”後，又把講過的事情繼續重複……

“我知道我知道，我聽懂了，您先讓我說句話好嗎？”在對方快到幾乎沒空隙的語速下，鐘青夏要把聲音提高到比對方還要強的程度，才終能有說話的機會。

過了會兒，那邊又有人說“周邊沒了”，排隊簽售那邊又有人插隊又有人開始吵架……鐘青夏轉個頭，又看到有人在偷拍作者，趕緊一個健步上去：“您好，沒有經過允許禁止對作者拍照。”

夜場的時候，鐘青夏準備看下直播情況。

“夏老師，要不要唱首歌熱下場？”

“我姓鐘。”

“你的嗓子怎麼了？需要點兒潤喉糖嗎？”

“……含個吧。”

鐘青夏坐在展闆後面休息，一扭臉，與坐在蓋章處的季永澤視線相撞。

“你真的長大了。”季永澤直視着鐘青夏，說道。

“……啊？”

季永澤默默繼續看了鐘青夏一會兒，低下頭：“抱歉，我現在心情複雜，不知道說什麼。”他再看鐘青夏，“不是我不想說話。”

鐘青夏：“……”

特意解釋“不說話”的原因。

鐘青夏笑了出來。

“你還……專門跟我解釋……怎麼這麼搞笑……”

鐘青夏笑個不停。

季永澤：“……”

被笑話了。

季永澤臉發燙。

算了。

青夏在笑。

隻要能看到他笑。

季永澤唇角微微翹起。

鐘青夏想，季永澤是擔心會像過去那樣，他誤會他不說話的意思，所以才特意開口解釋嗎？

他質問過他為什麼不把自己怎麼想的說出來。

所以他現在把自己心裡想的說出來，連沉默理由都告訴他。

他不想讓兩人再鬧誤會莫名其妙生對方的氣或内耗。

鐘青夏想起當下流行的“被動讀心”。

男主聽到女主心聲，會明白：原來她是這樣為我着想。

但現實不存在讀心術。

如果對方不說出來，就隻能根據對對方的了解，根據對方外顯出來的表情動作來推斷他的内心。

有點兒像做閱讀理解。

在季永澤提議輔導考研英語後，鐘青夏還真的找了一套去年的考研英語一真題卷子，做完後對答案，閱讀理解部分錯了一道。他心想：果然我也老了啊。

揣摩出卷人想要什麼答案，與揣摩讀者想看什麼作品，是不是有一些像？

對作品進行閱讀理解……

夜場結束到酒店時，鐘青夏讓大家先上樓回房休息，他跟季永澤有讀者方面的事情要處理。

季永澤不愛說話，鐘青夏就把線上答疑的任務交給他了。在剛才回來路上，鐘青夏一直在用手機上網看repo。如果有不利于書的主觀評論，且在一定時間内沒有人解釋，他要及時披上讀者賬号進行補救——有的時候書的實質内容并不是排雷寫的那樣，但路人會以為就是那樣從而跑走。

“能用文學理論解釋嗎？”

坐在酒店大廳的沙發上，雖然距離前台很遠且有盆栽隔斷，周圍也沒其他人，但是鐘青夏還是用隻有自己和季永澤能聽到的聲音說話。

“看不懂作品，是作者的表達能力差，還是讀者的理解能力的問題？”

鐘青夏說着，自己寫長評分析，掰碎了喂給讀者吃，理解雙重含義，揭露伏筆，才讓讀者感受到細節，文字的魅力。

“我想作者應該都是更希望自己的這些小彩蛋，可以被真讀者發現吧。伯牙是想遇到真子期吧。”

“你不就是真子期嗎？”季永澤淡淡道，“閱讀作品的人都是讀者，你也是讀者。”

“不，但是真讀者不可能就是抱着理解的目的去讀吧？讀者讀作品首要，甚至可以說唯一的目的是情緒價值，情緒價值很多時候都是要不動腦子，動腦子的話，那比起情感，更多還是用上理智吧？”

“數學家解出數學題，會很開心，他們也動腦子了。”

“但解數學題就是他們的工作吧，就像我一樣。真正的讀者是不把閱讀當作工作去讀……”

“什麼叫‘當做工作’？”

“工作就是……必須完成的任務。”

頭疼，這家夥又開始要“下定義”了。意識到這點，鐘青夏站起來：“咱倆單獨在這裡，那些人肯定又要八卦了。”

“但是我可不會因為怕被八卦，就連工作都不顧了。”鐘青夏轉身，邊往電梯的方向走，邊說，“跟你提的這個問題，如果今晚不跟你這個文藝學博士聊，我會一直思考，不如現在就直接解決了。雖然好像也不算解決。對了，這個你也可以當成一個選題吧？”距離電梯還有幾步之遙，鐘青夏停下，回身對季永澤道，“你可以研究，而我會看你的論文，就當幫我解決這個問題了。雙赢。”

季永澤果然跟着他走過來了，此時就站在他身後。季永澤看着他的笑臉，沉默片刻，說道：“你怎麼做到這麼公私分明？”

“呃？”

“‘讀者接受理論’，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季永澤盯着鐘青夏的眼睛，說道，“你真的隻是把我當做合作對象，隻是當做工作，才特意跟我現在單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