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醒來,她發現自己并不在馬車上,而是在一座幹淨整潔的寝屋之中,謝圭璋并不在身邊,磨鏡也不在,隻有盛伯一人。
床榻近旁是一方梨花黃高幾,上邊擺放有數盞燈燭,燭火飄渺,橘橙色火光籠罩其間。
看到她神識恢複一片清明了,盛伯端着一碗湯藥行近前來,一晌撚起引枕墊在她的纖腰後,一晌道:“姑娘感覺現在好些了嗎?”
趙樂俪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盈,肩胛骨處的傷口,好像消弭了一般,取而代之地是,一股暖流流淌在自己的軀體之中。
趙樂俪雙手支撐于榻側,點了點首:“好些了。”
話一出口,她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一些沙啞。
盛伯道:“這是磨大人為姑娘開的方子熬制的湯藥,放了白蔹、決明子等中草藥,乃屬滋補氣血之用。”
這些草藥,趙樂俪都是認得的,知曉它們各自有什麼功用,當下溫謹地言謝,接過藥盞便是喝下了。
待她飲酌畢,盛伯适時交代道:“目下已至郴州,此處是郴州府下轄臨武縣的茂德客棧,謝大人與磨大人有事出去了,不過,請姑娘放心,臨武縣離皇城甚遠,天高皇帝遠,禁軍在近些時日不可能會搜刮至此處。”
縱然對方這般說,趙樂俪仍舊沒有真正卸下心防,斂了斂眼眸,溫聲道:“您能告訴我,我昏迷了多少日嗎?”
方才她瞅了一番窗檻之外的景緻,已然是入夜的光景了。
趙樂俪明晰地記得,她自己最後一次陷入昏厥,也是在一個這樣的黑夜。
感覺自己已然昏厥了許久。
盛伯道:“姑娘歇息了三日,今日是第四夜。”
一抹訝色掠過趙樂俪的眉眸,不知不覺之間,她竟是昏厥了這般久?
趙樂俪徐徐擡起雪腕,揉了揉後頸,徹底清醒之後,她道:“能告訴我,這幾日,臨安城内發生了何事嗎?”
盛伯其實是有一些遲疑的,過去這四日,委實有些魔幻。前三日,臨安舉城皆服喪,悼念太子妃死于火殛,坊間皆傳這一場火殛,乃屬謝魔頭一手釀就。
第四日,也就是這一日,就傳了護國公府二小姐替嫁東宮的消息,據聞是護國公趙闵悲痛欲絕,為表主率。
盛伯不知當不當說這些事,謝大人也沒有特地去提點她。
——那,應當是能說的罷。
于是乎,盛伯就将這些事逐一說了,其實也沒什麼可瞞的。
趙樂俪聞罷,兀自怔神許久,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指骨處微微泛着一層蒼白。
雖然這一樁事體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但真正聽到的時候,她仍舊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在世人眼中,她已經死了。
不過,聽聞趙闵還活着,趙樂俪隐微地疏松了一口氣。
趙闵知曉她母親活着的内情,這意味着,在真正意義上,她就多了一條可行的線索。
趙樂俪道:“對了,多謝你家的磨公子,感謝他的仗義搭救。”
趙樂俪這麼多年,在姨父無數場手術裡耳濡目染,她也是鑽研出了門道來。她雖不能自醫,但也清楚自己的傷勢,是何其的嚴峻。
從失火的鐘鼓樓當中一舉跌落下去,且被一箭被貫穿了肩胛骨,還在深冬的寒水之中,浸泡了這般長時間,加之她本就體弱多病,曆經這般多的曲折與變故,她能在被勇士營和禁軍同時追繳的情狀之下,覓得安生之處,還被良醫所救,最終存活下來,這可真是造化。
盛伯也慨歎趙樂俪能活下來,真是奇迹。
起初,磨鏡為趙樂俪取出了箭簇之後,是盛伯是為她情理身上的創口,看過她身上肩胛骨處的劍傷,大為憾訝。
箭簇距離趙樂俪的心脈大穴極近,好在是射偏了小半寸,若是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她怕是喪命當場。
盛伯也看到了被取下來的箭簇,翎羽的徽識格外張揚醒目,一看便是皇家佩箭。
今朝,他關切且納罕地問道:“姑娘究竟是如何中箭的,傷得竟是這般深。”
雖然不知曉内情如何,但也能從一些蛛絲馬迹裡,推測出大緻脈絡。
趙樂俪薄唇輕輕抿成一條細線,輕描淡寫地說道:“在通明河身上潛逃,中了亂箭,就這般了。”
屋内的光線有一些微弱了,盛伯支棱起了一隻精小燈盞,往燈爐子裡添入一些蒿草、當歸與半夏,眼見火勢愈盛,盛伯默了一默,道:“姑娘是為謝大人擋了箭罷?”
趙樂俪垂着眸,目色落在地上,沒有說話。
盛伯覺得女郎到底是涉世未深,骨子裡有些小女兒的純真,不由道:“謝大人護你周全,是他的職責所在,畢竟他受了雇傭,你并不欠他什麼,若是把命搭送進去,就顯得本末倒置了。”
“更何況,這天底下,要殺謝大人的人,就如過江之鲫,以老奴對謝大人的了解,若是謝大人不想死,這天下無人能奈他何。”
趙樂俪眸底掠過了一抹黯色,聽出了一絲端倪,問道:“謝圭璋他,以前還受過很重的傷嗎?”
一個時辰以前,從護城河道潛遊而去時,謝圭璋跟她說話,他一直是傾聽者的角色,她說得比較多。
當時感覺沒什麼,但時值今刻,她适才發覺,謝圭璋極少說他的過去。
他唯一提及地,隻一句再簡潔扼要的話——
「很早開始,我就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了。」
盛伯道:“自然是有的……”
過去七年,謝圭璋執行過諸多任務,雖然說他武功極好,但身上經常有傷。簡言之,他身上幾乎每一處,都有受過重傷的痕迹,不消說,他可以說是鬼門關的常客了。
他盛伯正欲說下去,這晌,謝圭璋就馱着一身夜色回了來。
他适時止住話茬,言簡意赅地對他交代了趙樂俪的情狀,
交代畢,盛伯就離開了。
趙樂俪聽到謝圭璋問:“方才,阿俪與盛伯在聊什麼?”
趙樂俪調整了一番心緒,露出溫然的一抹笑意,道:“我想知道我昏厥的這幾日,京中發生了什麼變故,盛伯逐一話與我知了。”
至于聊謝圭璋的,趙樂俪略去不表了。
謝圭璋點了點首,似乎對此事早有預料,他道:“接下來一段時日,阿俪暫且在客棧裡好生養傷,調查監寺僧的事,交給我就好,很快會有線索。”
趙樂俪靜靜地與他對視片刻,道:“我不想一直待在這裡。”
謝圭璋笑得很溫柔,道:“阿俪又想去何處?”
趙樂俪深曉謝圭璋對自己的逃離之事非常敏.感,她摸出放在枕褥之下的短劍,對他道: “過去,一直是你保護我,我也變強大一些。”
“謝圭璋,你可以教我習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