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叙雖有分寸,但彎腰時仍不可避免罩住她的後背,外加二人右手相疊,他的頭卻靠在左側,整個人幾乎像是從後面抱住她。
阿命眼見自己的手被他握着穩穩寫下那三個字,但這是她一時半會兒學不會的筆法。
她便道:“你還是給我推薦一些字.帖吧。”
季明叙低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的紅唇張張合合。
像剛熟的櫻桃。
他緩緩放開她的手,直起身坐在另一邊:“你一時半會兒學不會也是常事,學書法枯燥至極,但你在朝堂行走,此事應當早些提上日程。”
男性氣息倏然從身邊遠離,女子顧自垂眸收起筆墨,轉移話題:“你說過丁紳參與的那樁行賄案,是什麼緣起?”
季明叙手指點了點桌案:“這樁行賄案發生在九江的撫州府,撫州府境内西北處,被當地的礦監發現儲有大量銅礦。”
阿命在北元時就主持開采過不少金礦和銀礦。
她被任命為太子期間,北元的大部分政事皆由她處理,幾乎是季明叙說到“銅礦”二字時,她就警覺地發問。
“有人私鑄錢币?”
鑄币權一直都由朝廷緊緊把控,但也不乏渾水摸魚,伺機撈金的鼠蟲之輩,以目前南魏的形勢來看,幕後之人極有可能是長公主慶願。
能讓皇帝如此震怒,不惜處死丁紳,說不定是鑄币權出了問題。
季明叙如實點頭:“的确,有人私鑄錢币,但更為嚴峻的是,那撫州府的礦監将發現銅礦一事隐瞞不報,等中央察覺時,已經有大批私鑄的錢币流通于市。”
阿命淡淡道:“如此一來,九江省内必是物價上漲,錢币貶值,不利商貨發展。”
季明叙點點頭,的确如此。
“皇上派人查出這私鑄錢币是官員受賄的緣故,于是便派丁紳去調查,誰料丁紳陰奉陽違,包庇那行賄的商人不說,還要暗中銷毀證據,正是因此,丁紳才被下令處死。”
“種種迹象都表明幕後指使是慶願,但苦于沒有證據,”季明叙挑眉,“所以皇上才這般着急。”
門外忽地傳來狄勒的聲音。
“寂安有事找季公子,說是宮裡那位要見他。”
這是北元語,無須擔心被人聽去。
屋内的阿命回一聲知道了,就轉告給季明叙。
季明叙隻好道:“那我二人改日再議。”
男人起身,将青袍上的褶皺撫平,正要從窗戶翻出去時,忽地大步返身,指尖從懷中拎出一個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個“陳”字。
阿命盯着他隻有一層薄繭的手指,目光一觸即收。
季明叙放到桌上,留下一句“京城最好的制衣鋪,用這玉佩你随意買”後,身形就從窗戶處消失不見。
阿命微微一怔,拿起那玉佩半晌後,才塞到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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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安在醉春樓外的小巷處等了半晌,就見男人翻牆而落,青色的衫袍翻出浪花,又瞬間歸于服帖。
他立刻低聲禀報:“殿下,黃總管到了府上,說是聖人宣見。”
黃海,宮中司禮監的提督太監,衆人都稱一聲黃總管,皇帝對其尤為信任,喚他作“黃大伴”。
季明叙料到皇帝會傳喚他,但沒想到這次黃海竟然親自出馬。
往常都是福生去忠義侯府宣見。
寂安見他沉默不語,有些擔憂:“會不會是皇上發現了什麼?”
季明叙和阿命表面上是對立關系。
畢竟皇帝有了新刀,對于季明叙這把舊刀多少會有些冷落。
在皇帝看來,兩人保持這種敵對的狀态再好不過,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皇帝就是那漁翁。
若是發現了阿命與季明叙合作的事情......
寂安心中慌亂,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季明叙卻嗤笑一聲:“就算發現,他也不會相信。”
因為皇帝根本不會想到,阿命孤身一人來到南魏,竟然還有勇氣和手段,謀劃着推翻皇帝的統治。
所有人都清楚,待阿命和季明叙的價值被利用殆盡後,等待他們的結局是必死無疑。
他們二人要承載着朝廷衆臣的非難,指責和謾罵,要滿身鮮血地前行,直到皇帝滿意朝局,在他們這兩把刀無用武之地後,便将他們順理成章地抛棄。
可誰能想到,為了活下去,阿命竟然打着幹脆殺掉皇帝的主意?
男人垂下眼簾,眸中劃過諷刺,轉瞬又前所未有地堅定起來。
他淡淡道:“寂安,我們别無選擇。”
對于忠義侯府來說,與阿命合作是唯一的生路。
畢竟她身後還有着北元舊部,畢竟,她還缺一個和親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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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從容趕回忠義侯府時,阿命也出了醉春樓。
狄勒跟在她身後:“将軍,有人跟着咱們。”
朱雀大街行人如山海,過了晌午不少權貴家的仆從們上街采買,時常能看到便服的錦衣衛進行稽查巡邏。
阿命略略掃了周圍一眼,不甚在意道:“去趟帽兒胡同。”
她的牙牌還戴在身上。
按照大魏律法,襲官殺官是重罪。
帽兒胡同是錦衣衛在皇城外落腳的地方,也算是一處官衙。
狄勒跟着她與人群摩肩接踵,經過無數叫賣的攤販後,二人與人群的主流方向相背,拐彎進了一處荒僻的胡同。
胡同狹窄,風吹起落下的綠葉,留下沙沙聲。
阿命背着雙手,和狄勒說起原先在北元的趣事。
君臣二人北元語交流,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狄勒健談,有他在的地方不會無趣。
等出了胡同,要向帽兒胡同走去時,阿命忽地頓住腳步。
狄勒也若有所覺,轉身看向身後。
十數之多便衣持短刀的蒙面壯丁将兩人緊緊包圍。
為首之人腰間挂着一枚木牌,阿命認出那是淮安府侍衛的腰牌,她眸子一眯,緩緩道:“慶願派你們來的?”
對面之人并未作聲。
他們是訓練多年的暗衛,對敵時從不說廢話,不見屍首,勢不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