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晚仙撿起那本《神仙傳》,詭氣如同泥水從白皙指節見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很晚嗎?”他若無其事把書拿在手上,起身向正堂看去。
柳問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褂高帽的男人,面色青白,兩頰微凹,一卷麻紙在桌上攤平鋪開,持筆正寫着些什麼。
一支半截的蠟燭燃着,幽微的燭光把屋子照得忽明忽暗,大半物什都隐在影子裡。
咒鎖感受到詭祀目标,興奮地在蕭晚仙衣裳裡鼓動,貼着皮膚不斷遊走。
“平郎,我回來的算不得晚,你的書都沒來得及收好。”蕭晚仙踱步往男人那邊走,一息代入安娘的角色,把《神仙傳》拍到桌子上。
借着動作,能瞟見男人在麻紙上寫的東西——比起什麼詩文書經,一圈圈狂亂的筆觸更像是符咒。
李平把筆擱下,轉身面向蕭晚仙,眉頭壓下一抹煩躁之氣,“早便說過,莫碰我的書!真是頭發長見識短,這些可都是仙……算了,你一向聽不得這些。”
他伸手去拿被拍在桌上的書,蕭晚仙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抽走,“這書你不能拿着,天上飄着的書,讀了要壞性子的。”
李平沒拿到,手收了回去,沉默着繼續執筆畫符。
蕭晚仙敏銳觀察到李平的面部爬上一絲細微的黑色裂紋,不由勾唇一笑。
果然。
詭物由欲而生,詭氣因欲而聚,若要一些不幹淨的東西現身,還是要多刺激刺激。
“我把阿瑤留在我爹那兒了,半個月後回來。”蕭晚仙屈指在桌上敲了敲。
阿瑤是李平跟安娘的閨女,前情提要,李平要對親閨女下手,具體怎麼下手暫時不太清楚。
“半個月……半個月?!”李平的猛然擡頭,墨水從筆尖滴落毀掉整張咒符,“我不是說過嗎?阿瑤這幾天哪兒都不許去,你什麼時候帶她走的,什麼時候!”
蕭晚仙沒想到男人反應這麼大,後退一步才繼續道,“你問我?李平,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她可是你親閨女,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一天天淨想着當神仙,長着兩條腿就這麼想上天嗎?!”
說對了,他确實不知道李平要拿閨女幹什麼,但這并不影響他演戲,更不影響他句句帶刺剜心。
李平被蕭晚仙的質問震住了,往常裡安娘都是順從的,即便對他尋仙問道頗有不滿,也隻會在言語間隐晦提及,從未像如今這般直白說出來,更不會同他大聲争吵。
“我……”李平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好,你是神仙,這日日夜夜你管過家中有米有糧嗎?”蕭晚仙看到效果,話語愈發尖銳,“年年科考年年落榜,若非我觍着臉去跟父親尋求接濟,這家還過的下去嗎?”
“夠了!”
一聲壓抑的怒喝壓過質問,李平胸口劇烈起伏,握筆的手上青筋暴起,面部原本尾部可查的黑色裂紋扭動擴大,隐約能看見裂紋裡面的紅色。
乘勝追擊,蕭晚仙補上最後一刀,“承認吧,李平,你既在書生中籍籍無名,到仙門中去怎麼就能一飛沖天?”
咔哒。
一塊破碎皮膚脫落。
李平整張臉幾乎被裂縫分為數瓣,不甚牢固的幾塊像石灰面具一樣撲簌簌掉渣,露出非人的内裡來。
危險氣息驚動咒鎖再度從蕭晚仙衣角爬出,悄無聲息靠近面前異化的李平,攀上靴子、小腿……
笃笃。
一道突兀的敲門聲,打破凝滞的氛圍。
李平瞬間恢複原貌,盡管依舊橫眉冷目,但怎麼看怎麼是個正常人,再沒有先前的崩壞趨勢。
來的真巧,蕭晚仙歎氣。
敲門聲又響了一下,李平甩袖大步朝門口去,不再理會“安娘”。
打開門看清來人,李平愣了一下,遲疑道,“您是……”
“貧道乃——”
門外天色清朗,藍袍道人被日光照得熠熠生輝,仿若聖光普照世間。
“哎喲柳大仙,您可算來了!”蕭晚仙快步走到門口推開李平,對門外的人眯起眼,就要拉人進來。
柳問七巋然不動,滿臉超出塵世,“貧道乃子虛門三十三代弟子柳旺财,下山遊曆——”
“好了知道了,大仙你快進來,幫我瞧瞧我那相公究竟是不是個修仙的料子!”蕭晚仙一把扣上柳問七的手腕,黑水般的詭氣順着兩者相接之處蔓延而上。
常人難辨的混濁氣息覆蓋住藍袍道人,隻輕輕一拉,跨過門檻,便讓他從人間跌入詭域。
堂門閉合,屋内又恢複隻有燭光的幽暗,李平側頭看着兩人,狐疑道,“柳……大仙?安娘你在哪找的人,你不是最瞧不上仙詭之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