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文落下一子,嘲諷道:“天師三番兩次誣陷某也罷,某微末出身,沒想到天師對公主亦如此不敬。”
張司窈忍着怒氣,嘴上說不敢,卻偷觑着皇帝神色,繼續道:“陛下寬宏大量,多次給弓、溫二人機會,他二人卻冥頑不靈,始終不肯交代背後合謀之人,可恨至極。”
青羅心底冷笑,瞥他一眼,對着皇帝泫然欲泣道:“父皇,天師言下之意溫侍郎并非主謀,而是受人指使,方才他又說兒臣為弓之慎脫罪,莫不是懷疑兒臣?”
鐘離文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笑笑:“天師疑心頗重,便是某已自證與其惡徒無關,天師仍在派人四處查問某的身世來曆。”
皇帝擡起眼,曼聲道:“天師,确有此事?”
張司窈自是否認,“鐘離先生誤會微臣了。”
鐘離文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回過頭去繼續看着棋枰。
張司窈垂首不語,額上滲出汗來。
幸而皇帝隻是皺了皺眉心,并未追問,對青羅道:“此事朕意已決,羅兒不必再提了。”
青羅正遲疑可要多說兩句,王栖恩忽來禀報,陳麗妃身子有些不适,皇帝一聽,起身便走。
張司窈朝青羅微一颔首,瞪了眼鐘離文,拂袖而去。
青羅與鐘離文同行至西宮門外,看似閑談,面上俱都帶着笑,實則鐘離文低聲道:“公主,溫侍郎曾做過一首詩,張司窈以為詩中有一句是嘲諷他目不識丁。”
青羅若有所思地擰着眉,張司窈因此構陷溫侍郎?
随即又道不對,單為此故,張司窈不至冒此大險。
“鐘離先生近日見過謝大人麼?他對溫侍郎的案子怎麼說?”
鐘離文道:“謝大人這陣子沒來翰林院,聽說告了假。”
天近酉時,赤色晚照為薄暮的長安鍍上了一層淡金的光。
馬車穿過平賢坊坊門,青羅撩開車簾問:“謝大人可是住在附近?”
聽薛虎稱是,便吩咐他去一趟。
馬車停在巷口,青羅整衣下車,薛虎在前引路,很快停在一戶人家門前。
青羅仰頭看了看,這宅子顯然沒大收拾,門上黑漆已斑駁剝落,門環鏽蝕,隻剩了一隻。
謝治塵便是住在此處?
薛虎上前拍門。
不多時,吱呀一聲,兩扇門錯開一道縫隙。
馮谙的臉出現在門縫中,他小心地向外張望,見是薛虎,松了一口氣,放心将門拉開。
“公主,阿郎病了好幾日了,并沒聲張,不知那些人如何得的消息,一日好幾撥跑來探病,阿郎睡得昏昏沉沉,哪有力氣應付他們?”
馮谙苦着臉,又道:“阿郎也不許收禮,小的每日攔他們就夠忙了。”
青羅進了門,小小的庭院,兩眼便看完了,“什麼病?”
“風寒。”
馮谙瞥她一眼,欲言又止,心一橫,還是說:“那日從公主府上回來,阿郎一夜沒睡,在窗口坐了一整晚,下雨受潮,就病了。”
“病了也不歇息,仍照常上值,每日忙到三更半夜,又不肯吃藥,就一直不見好。”
青羅站在廊檐下,往黑漆漆的窗口看了一眼,心道謝治塵因氣她便如此作踐自己麼?
旋即否認了這個猜測,他素來持重,如今正值與馮相交接的緊要關頭,豈會意氣用事?
“現下正睡着麼?”
馮谙嗯了一聲,“好幾日了,還發燒呢,時好時壞的。”
青羅仰頭望了眼天色,他見了她,多半又要與她置氣,且他這幾日未入宮,溫侍郎的案子未必知曉内情,加之人在病中,與他商議也無濟于事。
“那我就不打擾謝大人休息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馮谙忙道:“小的這就叫醒阿郎!”
青羅攔住他,“不必了,讓謝大人好生歇息吧。”
她剛走,謝治塵便醒了。
馮谙惋惜道:“阿郎,公主剛走。”
謝治塵鞋也沒顧上穿,拖着沉重的身軀,昏昏沉沉地挪到門外。
巷弄中空蕩蕩的,哪還有半個人影?
馮谙扶着他,見他這副模樣,要怪他又不忍,隻嘟囔道:“都說公主走了,阿郎還不信。”
謝治塵屈指抵唇,咳嗽兩聲,問:“公主她,當真來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