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不防自禦案後走出來,青羅未及反應,一個耳光劈面打下來。
“為了一個弓之慎,你便如此忤逆朕?蕭青羅,記着你的本分!”
衆人始料未及,殿内一時靜得連呼吸聲也清晰可聞。料想中的哭聲卻遲遲不來,公主竟沒哭?
青羅被這一巴掌打得偏過頭去,舌尖立即嘗到血腥味,原來是唇角破了一處。
起初有些發懵,很快便鎮定下來,她心知争辯無益,回過頭,沒再看皇帝,斂衽拜道:“兒臣告退。”
說罷,轉身便往外走。
皇帝怒氣未平,似是未料到自己竟會因幾句話失态至此,低頭看了看手掌,又生出幾分悔意。
王栖恩觑着皇帝臉色,追出殿外,關切道:“公主還好麼?可要宣個太醫來看看?”
青羅腳下未停,笑了笑,“多謝公公,我沒事。”
王栖恩歎道:“公主莫怪聖上,聖上他正在氣頭上。”
青羅搖頭,勾起唇角,看了眼湛藍的天際,從未有一刻如此清醒,如此松快。
前世今生,這是父皇頭一回動手打她。
父皇忌憚阿舅,忌憚她的驸馬,忌憚與她有關的男子因她結盟,惟獨不忌憚她。
因她隻是個女子,又是他自小看着長大的,天真,無知,不知世故,一生中最緊要的事不過是嫁個心儀的驸馬。
所以,在他眼裡,她不足為患。
王栖恩又說了什麼,青羅沒留心聽,在廊檐下轉了個彎,遇見秦莞提着醫箱跟在一名内侍身後。
王栖恩道:“陛下近日操勞,時常頭疼,宣了秦醫正來請脈。”
他既說了,青羅少不得關心一二。
“父皇日理萬機,公公是身邊人,要多勸勸父皇放寬心,保重身體。”
王栖恩點頭應下,秦莞已到了跟前。
他見青羅面頰上幾根鮮紅的指印,眸色微微一變,行過禮,并不多問,揭開箱蓋,取出一隻小巧的瓷罐,遞給青羅。
“公主,這膏藥清涼鎮痛,早晚各擦抹一次,幾日便能好。”
青羅接過來,輕聲道謝。
王栖恩瞧在眼中,自是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
青羅心知肚明,他大抵是瞧不上秦莞,換作老成些的太醫,見了她臉上的傷便會當作沒看見。
春杏見了青羅臉上的傷,心疼不已。
秋葉亦是鎖着眉,淨過手,來替青羅抹藥,一面與她說些閑話,好叫她忽略面頰的疼痛,“公主,藍娘子與她阿爹又送了些菜蔬來。”
青羅一時沒記起藍娘子是誰,還是春杏提醒說:“便是去歲公主自六皇子那惡仆手裡救下的小娘子。”
青羅哦了一聲,想起自那以後,藍家父女便時常送些自家種的菜蔬瓜果。
春杏又道:“聽說下個月要成親了。”
青羅随口問:“是哪家的郎君?”
“說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鄰家郎君。”
青羅偏頭在銅鏡中照了照,挨打的這側有點腫了,“替我備些賀禮。”
秋葉應下,拿玉匙沾了軟膏,輕輕在青羅頰上暈開。
青羅嘶了一聲,待那膏藥塗好,坐在妝台前發起呆來。
廢除常科一事總要經政事堂再議,謝治塵不會袖手旁觀,她今日沖動了。
然而次日黃昏,貢院外便貼出了诏令。
青羅立即出府,也沒乘車,領着春杏便去了謝宅。
馮谙見她來了,滿臉歡喜,發覺她面上的紅痕,立時雙目圓睜,“公主,這是……”
被春杏一瞪,才讪讪地閉上嘴。
青羅聽說謝治塵在,這回沒等通禀,直闖到西次間。
謝治塵背對着門,站在書案後的架子前翻書,聽她進屋,沒如往常那般客套。
青羅也不在意,開口便問:“大人贊同聖上廢除常科?”
謝治塵淡淡道:“不錯。”
青羅忍着怒氣,又問:“大人當真相信大周而今野無遺賢?”
謝治塵嗤笑一聲,反問她:“依公主之見,弓之慎便是遺落在外的賢士?”
“大人瞧不起弓士子麼?”青羅皺眉,“弓士子滿腹才學,又有濟世之心,當得起賢良二字。”
謝治塵稍稍側首,望着窗外,暮色落在濃長的眼睫,眸中卻閃過陰郁。
青羅目露失望:“大人取代馮相,成為大周史上最年輕的中書令,上任第一件大事,便是斷了與大人同樣出身的士子的路?”
謝治塵冷冷道:“斷了又如何?臣若願意,便是斷他的頭,亦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