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羽到了玉清殿第一件事，就是在盡量别太顯眼的前提下，把整個大殿拿目光飛快環顧四周掃了一圈，确定了沒他想找的那個人之後不由失望，神情也難免郁悶低落幾分。

……不過，細想想倒也不算太意外，此刻這空曠殿上加起來不過二十餘人，且明眼人一看便知都是各脈精英翹楚，再除去一半皆為長門弟子，其餘六脈每支也就各出一兩人的樣子，而她……論修為怎麼想也确實夠不上這個“本脈數一數二”的格，不在其列才是情理之中。

風回峰那邊來的必然是曾書書這個活寶，不出意料正在施展他社交恐怖分子人設的基本操作，上蹿下跳把這群人挨個騷擾一遍，林驚羽還沒完全死心的視線仍在追着他遊走——仿佛依然期待萬一下一秒曾書書的背後能變魔術般再冒出來一道纖細的身形，剛目睹對方撞到鐵闆吃了陸雪琪一個冷冰冰的眼神被凍得抖了抖，冷不防自己的肩頭突然叫人重重一拍。

林驚羽吓了一跳陡然回神，發現是齊昊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也跟着看了一眼那個方向，笑吟吟道：“曾師弟自是一如既往性情爽朗待人活潑，不過師弟你這麼半天隻顧着看别人，卻忘記我這個師兄，可真叫我有些傷心了。”

上次見面時二人還都穿着樣式類似的白色衣袍，此時的齊昊卻已一身首座正式服飾，往那一站甚是氣度不凡，林驚羽被他這麼一說，臉上頓時顯露幾分讪讪：“抱歉，齊師兄，是我不該分心。”

他這煞有其事直白的道歉反給齊昊梗住了，噎得失語片刻才無奈擺擺手：“真是，與你開個玩笑，你倒這般這嚴肅正經……罷了，既然今日你來此，可是祖師祠堂那邊無需守着了？”

林驚羽點點頭，雖然也就半個時辰前剛得知自己可以離去，但前輩的存在本就神秘微妙，自是不需解釋太多，他便順勢表現出一副從容态度：“是，正逢十年期滿，我便出來了，恰好有人知會我來玉清殿一趟，就過來看看。”

“這樣啊。”不知為何，齊昊似一樁心事落地大大松了口氣，臉上的笑意也多了幾分有底氣和信心，忽在林驚羽肩上再度沉重一按，後者雖不明其意但也隐約察覺什麼，蹙眉猜測道：“師兄，掌門此番召集我們這些弟子……莫不是，外界發生了什麼大事？”

小子心思變敏銳了啊，齊昊很是欣慰上下打量着自家龍首峰最拿得出手的天縱之才，見他容貌未改卻氣質出塵更勝往昔，一看便知十年來道行必是一朝千裡，不由一股引以為豪情緒跟着湧上心頭，嘴角上揚的弧度又明顯了幾分。

作為七脈首座之一，他自是比殿上其他這些一臉懵的愣頭青們多知道些内情，命人去祖師祠堂找林驚羽的也是齊昊本人，提前來玉清殿蹲點等也正是為了他——在真正看見林驚羽出現之前，齊昊可确實心裡沒底了好一陣兒，他雖已知待會兒掌門便要來宣布派遣一隊青雲弟子外出曆練，卻哪會提前預知此番能不能成功把人喊來，也早就猜出幾分那通天峰後山是有林驚羽的“機緣”所在，萬一這倔驢非要堅持“守靈”不肯離開……

今非往日，扛着一脈重任的自己，如今肯定是沒法像十年前那樣輕易離開青雲山了，若林驚羽再不來，雖然也不是不能再抓個方超之類的塞進去湊數，但顯然與陸雪琪曾書書等相比，頓時就落下不止一截差距，料也隻能是個在人堆中混着随大流的結果，可若想要大顯身手一戰成名，叫人對沉寂多年的龍首峰刮目相看什麼的，那是想都别想……

而看見這唯一有可能使本脈鹹魚翻身的活招牌準時現身，齊昊懸着的一顆心這才安穩放下，正還要關懷叮囑幾句卻聽殿外鐘鼎鳴響，便也隻能在林驚羽肩上捏了一下閉口不言走開，隻見道玄真人在蕭逸才陪同下行至主位，殿内衆人皆是神情一凜紛紛幾列站好見禮，就連曾書書也乖乖收斂笑容安靜下來，躬身參見時忽眼神一瞟正好瞧見與他并排的林驚羽，頓時眼睛一亮嘴角翹起，在廣袖掩護下偷偷摸摸側過頭，嘴裡“啾啾”兩聲引得對方疑惑望去，曾書書眨眨眼，沖他咧嘴一樂。

林驚羽：“……？”

他雖不解，不過正好，林驚羽也确實有話想與曾書書說，隻礙着場合不方便暫無法開口，當下隻得豎起耳朵聽着蕭逸才在前頭朗聲而述，說近日西方大沼澤内突現金光沖天，恐為驚天異寶出世，更聽聞魔教得此消息大舉西進，其染指寶物野心昭然若揭，本次特召集門内優秀弟子前去，必要阻止異寶落入邪魔手中。

“此前有我青雲同門向西方先行一步打探消息，為求快速已孤身一人深入沼澤，故我等需盡快與之彙合，若無異議，便請諸位稍作準備今日随我動身，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

什麼——今日出發，這麼急？

林驚羽倏地猛擡起頭，眼裡的震驚和不願還沒來得及掩飾，在一群乖乖聽着并無反對的青雲弟子中頓時格外顯眼，立即就被蕭逸才的目光鎖定，聲音溫和問道：“林師弟可有話要說？”

且不說周圍紛紛扭頭瞅他的青雲弟子們，連蕭逸才身後坐着的道玄真人都看了他一眼，更别提見此情景陡然緊張攥住座椅扶手的齊昊，生怕這小子真出幺蛾子冒一句去不了——龍首峰真的已經再找不出另一個能打的了啊，總不能讓他把自己老婆派出去吧，雖然靈兒亦天賦出色道行不低，真論起來也是個可靠的戰力，可在那之前他肯定先被田不易蘇茹夫妻混合雙打揍到生活不能自理，還談何複興龍首峰，師弟，求别鬧！

師兄弟倆的目光隔空一觸，突然接收到齊昊看似穩當實則慌得一批腦電波，心機并不多深沉複雜的林驚羽卻忽福至心靈秒懂了那其中含義，也察覺到自己赫然正是這群人中唯一龍首峰弟子的現實與其背後深意，頓不禁倒吸一口氣，急忙平複情緒，重新低頭一拱手：“沒什麼，謹遵師兄吩咐。”

是了，他們龍首峰一脈出過那種事……這麼多年來齊師兄肩負的壓力可想而知，他這不會拐彎的性格又注定這輩子與協管禦下無緣，在執掌事務方面幫不上忙也就罷了，方才居然還隻惦記着自己那點兒女情長的私事，以至當衆失态……可惡，何等不該！

林驚羽面有愧色垂下了腦袋，同時暗下決心這番外出必要竭盡全力一鳴驚人，袖中雙拳不由攥得死緊，直到掌門最後又叮囑他們幾句，人群散開各往殿外走去時，他依然面沉如水抿着唇杵在原地。

“我知道你剛才在慌什麼。”

身邊忽然傳來一聲清嗓咳嗽，林驚羽擡眼望去，正對上曾書書嬉皮笑臉的表情，眉飛色舞跟他擠眼睛：“不就是想先見一下某人再出發嘛，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我沒有急。”

已在之前的時間裡調整好心态的林驚羽此時冷靜得像棺材闆，面無表情漠然道：“師門有令，青雲弟子自當以重任為先，其餘諸事……”

他頓了一頓，接着咬牙：“皆可暫緩。”

這強行秉正又兀自逞強的反應直接惹來曾書書陰陽怪氣從鼻子裡哧了一聲，沒好氣翻個白眼：“喲喲喲，就你正經，你清高你偉大行吧，掌門師伯和你那首座師兄這會兒又不在，演給我看有什麼用啊，再說了我可是好心，也隻是想告訴你青岚數日前動身離開，這會兒壓根沒在門中，所以不管今天走還是明天走，你都沒法在風回峰見到她而已。”

“原來如此。”林驚羽看上去依然鎮定，隻是眸中光彩黯然了幾分：“多謝曾師兄告知。”

曾書書嘴角無語抽動：“還不承認呢，果然你從剛才就一心隻顧想着我師妹，根本沒仔細聽蕭逸才講話吧。”

此話引來了林驚羽困惑的注視，心想不就是要他們到西方大沼澤阻止魔教奪寶一事，自覺雖然聽的時候确實略有分心，但該記住的訊息應當沒有落下才對，曾書書卻以一種“你小子真好懂”的優越神色撇撇嘴，故作高深搖着扇轉身闊步走開了去，什麼也不告訴他了。

“哦對了。”剛走幾步，他又回過頭：“聽說你一直住在祖師祠堂很多年不出門，這次外出若是行李缺什麼，可趁這會兒趕緊禦劍去鎮裡買，飛快些一來一回隻要一炷香——”

曾書書說着說着陡然變色，後知後覺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當我什麼都沒說！你還是乖乖呆在這吧，免得蕭師兄喊集合出發的時候聽不到，衣物用品什麼的我借你就是，你可千萬别這會兒到處亂走！”

林驚羽已被對方颠三倒四的反應徹底搞懵了，更摸不着頭腦青雲山下何時有了個來回隻要一炷香這麼近的城鎮，要知道在十年前，能叫他們這些青雲弟子置辦到齊全生活用品最近的地方，可還是五十裡外的河陽城——說明這建成至今最多才幾年的鎮子似乎還頗為繁華，至少得是商鋪俱全物産豐富，可他隻是不離開後山又不是斷了與外界所有聯系，怎也這麼久一無所知？

而且，有興旺城鎮就必有美食玩樂，為何連葉青岚這個貪玩饞嘴的也始終三緘其口，從不在信中向他提及？

他滿腹疑團大為不解，可看曾書書那一時說漏嘴已追悔莫及恨恨跺腳的樣子，想再問點信息出來隻怕難上加難，對自己話術口才還是有點自我認知的林驚羽幹脆連嘗試都放棄，隻暗暗把這事埋在心裡，表面則一副乖乖聽話連玉清殿的門都沒踏出一步，待一個時辰後那些各脈拔尖弟子三三兩兩逐漸返回，身上都多了各自的行囊。

隻是，總覺得……跟十年前他所見聞相比，這些同門外出攜着的行囊似乎大了許多……是因為路途遙遠或沼澤環境惡劣嗎，可就算是再遠再差，修真之人風餐露宿、甚至短時間不飲不食也應習以為常，怎可為一時享受平添累贅，更怪的是要隻一兩個人這樣倒也罷，怎麼連陸雪琪都帶了個不小的包啊？

到底怎麼回事，感覺自他從祖師祠堂出來，青雲門的一切都變得這麼陌生了呢？

被曾書書忽悠得兩手空空啥也沒拿的林驚羽糊裡糊塗加入其中，祭起各色法寶化作一道道流光自通天峰山巅沖入雲霄，集結了青雲當代精英之隊向西而去。

這一行數日急馳趕路，中途都不曾在路過城鎮降落休整，青雲衆人個個道行高深雖不覺疲累，但眼前一直都是望不到邊的天際景色難免使人生乏，重點是，曾書書那活潑好動的性子已被毫無波瀾變化的路途磨蔫了幾分，變成大多數時候兩眼茫然目視前方機械性地跟着領隊的蕭逸才飛，心思根本不在别處。

林驚羽等的就是此刻，他駕馭斬龍劍微微側身，目光挨個向隊友們掃去，從緊跟蕭逸才的幾位長門弟子，到無聊得悄悄打哈欠的曾書書，再到他雖不認識、但猜測應是朝陽與落霞兩脈的同門，最後是姿态從容的文敏與陸雪琪——重點是那名暗搓搓總在前者五丈内若即若離跟随的高大男子，林驚羽終于眼眸一亮選定目标，耀眼的碧芒無聲無息卡着曾書書的盲區向其靠近，開口喚了一聲：

“宋師兄。”

“嗯？”宋大仁總算舍得把他那黏在文敏身上摳都摳不下來的視線疑惑轉移過來，見是他主動搭話頓露出驚訝神色，林驚羽目光灼灼抱了抱拳：“不瞞師兄，其實此番是我守靈十年初次遠行，今有些疑惑，不知可否向師兄請教？”

“噢——自然沒問題，隻要我知道，林師弟盡管問就是了。”

宋大仁聽聞浮現爽朗笑容，不知性格使然還是處于某種愛屋及烏，他對林驚羽态度稱得上極為友善，林驚羽便也不客氣開門直入：“聽聞近年青雲山腳下建起一新鎮，宋師兄可有了解？”

“……啊？你竟然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宋大仁聞言倒先露出了見鬼的表情：“本以為最該清楚的就是你呢，畢竟你和小、咳我是說，林師弟你自己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