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雪生冷連綿,身弱之人極易受侵襲,至清原時,謝驚秋便不堪忍受地發起熱來,本就不硬朗的身子骨更是籠上一層淡淡病氣,煙霧似的缭繞着。
“本王從小到大,還沒見過你這麼能生病的人!”
楚阡坐在馬上一把撩開車簾,把整個腦袋都探了進去,她看着靠在車廂角落半阖着眼,就連呼吸都有些艱澀的人,視線在那張雪白的臉上轉了又轉。
果真是人靠衣裝,散發着淺淺光澤的雪狐裘裳深藍绮豔,卻壓不住那如玉無暇的好顔色。
楚阡啧了一聲,對自家王姐喜在後宮嬌養美人的愛好多了一些意會。
此番姿容,就算是性子冷了點兒,單看着都心情舒暢。
她彎彎唇,喟歎地補充了一句:“你來永安的路上竟然沒死,真是命大。”
被她斷定命硬的人沒有理會她毫無惡意的嘲弄,眼睫輕輕擡起,含着些病恹的神情卻并不給人柔弱之感,仿佛被雨打濕的玉蘭,雖看似濕潤無比承風雨之重,卻薄瓣清透,無一絲羸弱怯态。
謝驚秋牽牽唇,好脾氣地低聲應道:“二殿下,驚秋未足月出生,本就是弱胎,也許...真有什麼福澤相護,才能活到現在。”
一拳碰到軟棉花,楚阡輕輕哼了聲,繼而百無聊賴地放下車簾,騎馬繼續走在前面。
自來到揚州,她們一行人便與裝載糧食的車馬悄無聲息地分開了。
那夜,身形相似的人不知從何處而來,在驿站與她們互換衣袍,一晚過去玄羽衛還是那些數,但有的身份卻早已截然不同。如今留在身邊的隻有原先一半玄羽衛,另一半則随着那些假冒之人繼續護衛糧馬,直到州城清原内的安平倉。
而今日楚阡穿的便是商人服袍,就連謝驚秋都換上了京城貴女常穿的雅緻裙衣,她們這些人對外自稱藥商,要去清原采購草藥。
這些事情太過詭異。
謝驚秋不由得心緒不安,覺得好似踏入了别人一早便設好的棋局般,破有些一招不慎就滿盤皆屬的恐慌。
“謝驚秋。”
耳邊清朗的女聲将她的神思抓回來。
隔着車簾,她聽見楚阡加重聲音提醒道:“前面過了美人橋,我們就到清原了。”
“聽說每年上元節,橋上便有心意相通之女男互換銀簪玉佩以表愛意,還有舞龍鐵花的盛景呐?之前,本王隻是在書中偶有所聞,再過半月倒是能親眼見到,好極好極!”
車廂中,謝驚秋聞言不禁失笑,她撩開車簾,稍微探出些許目光,看見不遠處的官道盡頭,兩旁白雪映照處,一座彎起的精緻石橋靜默伫立,其上雕刻的花紋奇獸隻露出一角,上面融化的雪水亮盈盈晃人眼。
回家。
她終于回來了。
想起之前在這座橋上被七八個小郎,甚至還有幾位女娘堵住,瘋狂往自己手裡塞玉簪同心佩的情景,謝驚秋嘴角一僵,心中回歸家鄉的喜悅淡了很多。
今年上元佳節,她還是不來這裡湊熱鬧的好。
不過.....謝驚秋眉峰微微向上蹙起,忽然想起老師沒在,想來今年也沒什麼不通情理的人拉着自己,強要作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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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伏群峰間,清脆銅鈴隐約傳來,白月被雲遮住,山路都暗淡許多。杜凝将嬌貴但頑強的寶馬打理好吃食,聽見自家主子喚她,連忙來到身邊。
楚離正坐在一塊冷硬平整的石頭上,曲肘把玩着一塊玉石,謝驚秋完璧歸趙,絲毫沒有貪留它的意思,如今回到手中,除卻它無上身份的象征外,倒是添了些别樣的情愫。
——和權勢毫不相關。
女人看得認真,待回過神來,倒是把自己驚了一下,旋即自嘲地笑了笑,暗道如今,那人恐怕正沉浸在回鄉的喜悅裡不能自拔,恐怕心裡已是厭惡極了自己,生怕回宮。
一旁的火光将她的面容照的無比清晰,眼底落入的搖曳亮影,使她整個人更顯秀俊。
杜凝似乎有什麼事情,不時向這邊悄咪咪打量,一時不察對上女人的視線,察覺那雙眸子裡的莫名笑意,她連忙垂下眼來,結結巴巴道:“陛......楚少主”。
“何事啊,杜管家?”楚離挑眉。
“少主,還有十日便到清原了,謝順常那裡還沒傳來一絲消息,莫不是出了什麼事?還有宮中柳美人的......”
楚離垂眼,打斷她未說出口的話,淡淡道:“不必憂心,楚阡孤信得過,有她加上玄羽衛的人,與李清會合輕而易舉。至于王宮的人.......”
她望着暗雲後若隐若現的明月,嘴角彎起一抹弧度,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諒她不敢做什麼。”
楚離笑笑,随意轉了話頭:“杜凝,你的老家便是清原,把這裡的風土人情都給孤講講,事無巨細。”
杜凝點點頭,有些謹慎地措辭,“其實,清原本是天子一脈的本家所在,但遷往慕城後,這裡便愈發沒落了,如今隻靠着香料生意和草藥買賣得些名聲。”
“原來如此。”
“不過。”杜凝彎腰小心翼翼道:“清原有許多外來異族藥商,有的極擅毒術,用蠱用藥無一不通,加之最近江南一帶各地爆發疫病,尤以清原為重,少主,在這裡,咱們即使帶着名醫神藥,也要萬分當心才是。”
“百年前,顯赫一時的天子一脈便繁衍誕生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