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沒有”的直覺,無法從他經常和她結伴回家,周末上午等她從便利店下班來推斷,而是從明明相處了這麼久卻依然沒辦法對他完全敞開來推斷。
能對着上林和黑坂說出的事,沒辦法坦然對他說出口。津門在意自己在他心裡的形象,因此總是僞裝着一個理想的樣子來盡力呈現,有時候原形畢露好像反而引起他的興趣。是因為這種反差嗎,還是說,他對她的關注和相處,是處在一個觀察者的角度?
這種近乎漠然的興趣和觀察,讓她無意識地想要表現出好的一面,生怕不好的一面會加速他興趣的喪失,如同以前自暴自棄的她沒能讓上林在意一樣。津門冷靜下來會對此失望。不管是上林還是晝神,仿佛都在無形之中給被喜歡這種情感加上了遙不可及的條件,而她一直無法觸及。
于是在落地之際,津門扶着鍊條站上秋千,高出晝神一個頭向下俯視,看着他的眼睛在月光之下瑩亮地微暗閃耀,晶瑩碎片積聚到眼尾,像貓一樣略略側過頭,盯着她仿佛在揣摩她這個舉動的意義。
“今晚要待在我家嗎?”
津門極度突兀地開了口,等着他反問為什麼。
“不,”晝神眼裡的笑意如飛鳥般掠過,翅膀撲簌蕩漾開月光湖面,“我要回家睡覺。”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晝神切斷視線,轉身迅速地止住了她的話頭。津門跳下秋千又繞到他身前盯着他。雖然人盡可以宣稱這是最低俗的做法,但喜歡本身就不是多高尚的事物,何況情欲本身就是難舍難分的完整詞語。
“黑坂還說你對我有興趣呢。”
津門憑空踢了一腳,沒踢起石子,隻聽到鞋底蹭着泥巴地幹燥的刮擦。
“你以為的興趣是什麼?”
晝神有些好笑地轉過臉去看她失望的神情。然而津門沒有答話,沉悶了兩秒,聳了聳肩,攤開手擺出無所謂的語氣:“算了。”
“隻是因為覺得很孤單吧,”晝神還是望着她,仿佛隔了一層距離,自顧自往下不高不低地說着,由風慢慢吹到她耳邊,聽不出是否在詢問一種确定性,“不管是讓别人幫忙換燈泡,還是請别人來吃飯。”
話音在翅膀的撲簌中消散,幽暗之中眨動的睫毛代替了言語。津門抓住開頭的“隻是”,辨析不出裡面的語氣,自然也沒辦法把“請你幫忙和請黑坂或者上林前輩幫忙完全不是一樣的事”說出口。
于是沉默幾十秒,津門假意離開,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着他跟上來,還是開口詢問:“要是今天我打人了你會怎麼樣?”
“你又不是沒打過我。”
晝神笑起來,沖淡她的嚴肅,想起之前兩個人不對付的時候津門經常舉起拳頭恐吓他,有幾次恨得牙癢癢直接揍了他兩拳。
“我是說,”津門沒有跟着他一起笑,“非常失控的時候,變得很憤怒的時候,或者是臉扭曲到很醜的時候。”
“那又怎麼樣,”晝神迅捷地接上了話,頓了頓,語氣裡含上清淡的笑意,回複得出乎預料地快,好像早就預演過了答案,“你會因為那樣就變的不是津門了嗎?不管表現出什麼樣子,都還是津門裡沙啊。”
都還是那個看起來膽子很小,會讨好别人,有時候很強硬,有時候一打即碎,又掙紮着重新把自己拼起來的人。以至于會讓看着的人産生最後到底會拼成什麼樣子的微小期待。
晝神在心裡阖上眼。
津門嗫嚅,仿佛被夏季的閃電擊中,升騰起雨天的潮濕,從腳邊開始蔓延上心髒。她輕輕咬着下唇,最後松開。
“那我抱你一下?”
“這前後有什麼因果關系嗎?”
雖然如此說着,晝神還是對着她小小地張開了雙臂。津門慢慢蹭過去,蹭到他懷裡,感覺到寬厚溫暖的臂膀。閉上眼睛沉入黑暗之後,隻能聞到他身上的綠色香氣,在寒意裡凝聚起來,像樹林閉合起來的包裹。松果滾落腳邊,茂密樹葉形成濃綠羽毛覆蓋,黑夜輕柔落下。
“我回去會給你發消息的。”
本來該是在短暫擁抱的時候說的仿佛沾染一點潮濕的話,卻放在分開之際說了出來,故意消散了一些溫情暧昧的可能性。晝神朝她晃了晃手裡的手機,轉身往電車的方向走,絲毫沒有回頭。津門把手背在身後,想要用力拉伸一下肩頸,忽然發覺怎麼也使不上力。
明明看得很清楚。
津門回家泡進浴缸,頭靠在牆上盯着天花闆上的水霧,在淺黃色的燈光下濕漉漉彌漫開困惑。
如果是隻是有興趣的話,有必要靠這麼近嗎。而如果是喜歡的話,為什麼總是躲開扔過去的球。不把球打回來就算了,甚至都不接起來。
她又往水裡沉下去一點,開始吹水吐泡泡。咕噜咕噜的水聲像森林裡的泉眼,汩汩流出一條偏僻的未知小徑。在森林裡迷路是很麻煩的事,尤其是晚上,因為不知道會碰上什麼。津門感覺已經跋涉了一段時間,撥開不少灌木叢,壓扁許多蕨類植物,在長了苔藓的石頭上滑下來,踩碎了不少松果,但還是沒有找到走出去的路。再這樣下去,她都可以直接把森林當家住在裡面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不管人有什麼樣的感情,本質都是利己的。那晝神到底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
難道正是因為在她身上沒有感受到什麼想要的東西,所以僅僅停留在有興趣這一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