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膠囊旅館的床鋪難受到讓人想哭诶。”
黑坂坐在椅子上如此吐槽,和正在做飯的津門重現當時的場景。
同晝神告别之後,黑坂就搭上電車去見住在另一個區的津門,和她度過回德國前的最後幾天假期。津門從鍋裡舀起番茄濃湯嘗了一下味道,皺着眉頭撒了兩塊冰糖下去,重新阖上鍋蓋,等着另一口鍋裡的生姜水沸騰,側過身望向黑坂:“膠囊旅館?”
“是啊,”黑坂把旅行包裡的東西嘩啦倒在地毯上,“就是你和他一起同學會聚餐那次。”
津門擡起眼皮,看到燦爛的光線被百葉窗篩過而柔和明亮地散布到書桌上。雖然那次她也錯過了末班車,但因為聚餐地點離租住的地方不算很遠,所以是半散步半跑步了四五公裡回去。到家時她精神的很,泡完澡才被疲憊侵襲,還是煮了一大鍋拉面,慢吞吞吃完才去睡覺。
“你覺得呢?”
黑坂把東西收拾好分次放進衣櫃,碼上洗手台和書桌,忽然沒頭沒腦冒出來一句。
“覺得什麼?”
津門朦朦胧胧,好像抓到了她問話裡的要點又好像沒有。從洗手間出來的黑坂金發一甩,倚靠在門框上盯着她往沸騰的鍋裡撲通撲通下蝦仁,等她關了火才在心裡歎了口氣,慢悠悠轉了語氣。
“之前認識的那個…坂什麼…坂本?”
“坂間,”津門沒有回頭,把蝦仁都撈起來扔進盤子,開始熱油煎蒜,“坂間逸鬥。”
滋啦一聲,蒜香混着黃油彌漫開香氣。她關了火,迅速拎起鍋把融化的黃油和蒜末澆在蝦仁上。
“關系很好嗎?”
“朋友而已。”
津門沉默下去洗鍋,卻忽然笑起來,一邊捏了幹抹布把鍋擦幹一邊轉過臉朝好友道:“因為他vlog做的挺好的。”
“不是因為都剛好在T大念獸醫?”
不知道什麼時候黑坂掏出了手機,在屏幕上劃了幾下,點開坂間的個人頁面介紹怼過去,赫然顯現“T大獸醫在讀”的字樣。
“把學曆放在個人介紹巴不得要别人看到的男人最沒勁了。”
黑坂嘟囔着,抓奸一樣開玩笑似的瞪了津門一眼。
“是啊,”津門不以為然,把菜擺上桌,依然在笑,避重就輕躲開了話題,“所以隻是朋友而已。”
哪怕黑坂沒有發出疑問,津門自己也很清楚是刷到坂間的vlog之後,看到他首頁的介紹才決定給他留言的。彼時她的儲存卡裡囤了一大堆以前廢棄的素材,閑來無事就打亂時間重新剪輯拼貼,嘗試創造和真實性完全無關的,單純為取悅而生的視頻。
相機在臨近畢業的時候被她暴怒的父親狠狠砸在牆上。暴烈是沒有理由的事物,憤怒才需要理由。慘白的燈光下,津門盯着他擡起腳在相機上跺了幾下。同樣見慣不驚的雅子坐在沙發上剝柚子,掃一眼津門,再掃一眼丈夫,手裡的動作細緻不帶停,又提防着他再産生什麼其他行為。
冷眼旁觀是最好的冷卻劑。津門父親的怒喊聲在空氣裡淩亂飄搖幾分鐘後,掉在地上破碎。察覺到無趣之後就奪門而出,劇烈爆炸的砸門聲過後寂靜重新籠罩,津門松了口氣。
她依舊在椅子上坐了幾分鐘,才起身去撿碎掉的相機。零件七零八落,塑料殼被踩的稀爛,鏡頭閃耀成細碎的星光。她的指尖觸摸到碎玻璃的時候抖了抖,迅速彈開,用視線代替在雜亂中搜尋着小小的儲存卡,最後一點一點把它從玻璃堆裡蹭出來,拿紙巾包起來擦拭,像在抹除暴烈言辭的髒污。
“把它掃掉吧。”
正當津門要回房間取冬季的衣服之際,雅子驟然開口,語氣平靜得隻是在使喚她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家務事。原本毫無感覺的津門頓覺委屈,咬緊了牙蹲在地上,擡起頭望向她,然後站起來,抑制着微微用力踹了一腳地上的零件塊。
雅子的神情沒有起伏,盯着她形成微妙的抗拒,聲音略微提高兩個度:“快點掃起來。”
津門繃緊了身體,又用力踹了一腳。塑料殼飛出去,撞到陽台門又彈回幾步,在雅子的腳邊停住了。
“你爸爸也過的挺不容易的,”雅子置若罔聞,端起剝好的柚子起身放到她面前,“畢竟一直過這種失敗的生活。”
“那是你選的男人,不是我選的。”
不應該是這種反駁的邏輯。但她現在因為憤怒而産生短路,燒焦的電路散出熏味,模糊掉了理性。
“那我倒是希望你選出來的男人比我選的好。”
津門陡然擡起視線,抓住她凄涼的語氣裡掉落的譏诮,像是希望又像是嘲諷。
“我不需要選男人,”津門發出短暫的嗤笑,急促地低低停住,“我一個人就活得很好,幹嘛要去找男人?”
雅子沒有講話,瞥了一眼放在陽台的掃把,再度擡起視線盯着她,語氣平穩:“那你也用不着總是否定我的生活。”
“我隻是覺得明明有更好的選擇,”津門聳了聳肩,仿佛置身事外,“藤田老師都能離婚,你為什麼不能?”
“那你知道她離婚之後過得怎麼樣嗎?”雅子忽然很想笑,但是又被同樣的但理由毫不相同的憤怒襲擊,夾雜在兩種情緒之間頭暈腦脹,眼前浮現白茫茫的光線,“你以為離異女人的生活很好過?光是租房就要看周圍人的臉色,會發現他們在背地裡指指點點,就算是找工作也會因為離異的事被用有色眼鏡看待,甚至影響到薪酬待遇。要不是因為這些爛事,藤田會變成這樣一個被人說是’冷淡的不像女人’的人嗎?”
“不像女人最好了。最好是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我管他們說什麼。”
津門幾乎低吼出聲,發現聲音嘶啞不成調子,有尖銳掙紮着想要刺破沙啞,最後哽咽在喉嚨口。
窗外驟然響起夏末初秋殘餘的蟬鳴,大浪迅速翻滾擊打岩石之後碎裂彙入水流。短促響亮的蟬鳴席卷幾秒就幽微,雅子終于冷笑出聲,視線從歲月懸崖而下,遙遠而傲慢地俯視津門。
“你不管他們說什麼,就融入不了這個社會,也賺不到錢養活你自己。就算你現在多打幾份兼職就夠用,過十幾年身體不行了,生什麼病了,也沒自己的房子住了,能有多少存款夠你揮霍的?哪怕要做手術也沒親屬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