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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說來冒犯,我的任務是搶走你的寶物。這對女士來說非常失禮,所以我想,也許我們能用一種更和平的方式解決。”
這是無解的悖論——張三和漁夫不可能同時存活。她需要用玩家的靈魂去喚醒沉睡的漁夫,而玩家的任務卻是搶走她的寶物——一個活着的漁夫。這怎麼可能實現?
女巫口中的“繭”怕不是個傻子,連遊戲規則都設計不好,人魚暗中翻了個白眼。等等,有一種情況大概可以實現任務:假設這個玩家本身就是漁夫靈魂的一部分呢?玩家死亡=漁夫靈魂缺失=漁夫永遠不會醒來=搶走寶物。
成功的設計師不會制造無解的困境,她也并不相信寄生了女巫的“繭”會是什麼愚蠢低智之輩。
她感到一陣後怕,如果假設成立,那剛剛豈不是差點就要釀成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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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片場。
扮演過程結束後,堵在喉間的那股滞澀感終于消失了,李美美簡直要喜極而泣——她終于可以開口說話了。她迫不及待地說出了在心底潤色過無數遍的内容。
“所以你抽到的任務是用武力拯救世界,還有感化副本boss,讓祂體會到人間自有真情在,是嗎?”祁遇将她一秒八百個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這種漏洞百出的借口騙孩子都不見得成功,他已記不清上次是誰用如此拙劣的謊言忽悠他了。然而,對方還自以為掩飾得天衣無縫。
李美美心虛地點點頭,“是,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找祂。甚至連祂是什麼身份都……”
“有懷疑對象嗎?”謊言一觸即碎,但祁遇無意打破,而是順着她的意思繼續往下說。不想坦白自有原因,沒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哪怕是血緣至親間都會有秘密,更何況他和對方之間還隔着數不清的誤解和嫌隙。
也許時至今日,她仍會對哥哥被暗害一事心懷怨恨,仍會責怪他當年自作主張的種種。所以,能維持住表面和平的假象就已經很好了。
“人魚和女巫。”猶豫良久,她才緩緩開口,“可我完全選不出來,祂們都像是副本boss。”
“人魚我能理解,畢竟祂就是遊戲的核心角色。至于女巫,我可以聽聽你的推斷過程嗎?”
“如果沒有村民視人命于草芥的活祭,作為怨念産物的海巫就不會存在,而一旦她消失,村民就失去了尋求人魚庇護的理由。她是引起飓風的那隻蝴蝶,缺了她,這個故事根本不會成立。”
“所以你想要怎麼做呢,又或者說,你希望我幫你完成些什麼?”用愛與和平感化boss的難度不亞于小魔仙站在古拉拉黑暗之神面前,揮舞着魔仙棒說:讓我來朵蜜你吧!
“我想先這樣……如果不行再這樣……,你覺得可行嗎?”
祁遇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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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之洞窟。
女巫迎來了兩位熟客,她立馬換上了營業招牌笑容:“呦~有什麼想從我這兒換的不?比如,恢複你左手的功能?”
她的視線落在了祁遇下垂的手邊,“可惜,你已經沒什麼值得交換的東西了。情感稀薄、人性殘缺,就連靈魂都不完整,如果你一定要換的話……嘻嘻。”
李美美訝異地睜大了眼睛,盡管克制了情緒,但她的目光還是止不住地在祁遇身上打轉。
“還是這個小姑娘更有資本。告訴姐姐你想換什麼呀……哦,我知道了,你渴求答案——想知道你在外期間,他們遭遇了什麼,對不對?”女巫像是有讀心術般精準地猜出了她的想法,“你想要回顧當時的場景嗎?”
“不必。”祁遇冷聲道。
“沒問你,掃興的家夥!”女巫氣鼓鼓的揚起了腕足,作勢要打,但一想到那尊拆了她觸手的瘟神,又悻悻收回了手。
“我的願望是——回到過去,改變你的命運。”李美美認真地看向女巫,“我想讓你獲得幸福。”
“癡人說夢。小妹妹,我的時間很寶貴,沒空聽你講這些異想天開的故事,如果沒别的需求……”
“我用東西來換!”
“嗯?”海巫挑了挑眉,“拯救别人的代價異常高昂,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這個決定勢必會搭上你最寶貴的東西,比如說,生命、人性、情感、回憶……你有多少砝碼能肆意揮霍?”
“你的這位哥哥可是經驗豐富呢,你不妨看看他現在的下場再做決定。”海巫沖李美美戲谑地眨眨眼睛,“如果你想和他一樣,那就當我沒說。”
“我賭上……”她想,就算失去了兩三樣東西也不會立即死去,所以沒什麼可害怕的。隻是有一個聲音搶在了她前面:“我賭命。”
“你沒有命可賭。”章魚觸手氣急敗壞地亂拍,“我不做虧本生意!退退退!”
“人性呢?”
“我不和同行搶活兒!就知道問問問,煩死了你!”
“哪個同行?”
饒是再遲鈍,海巫也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套話了,被白嫖了兩個問題的她氣成了河豚狀:“幹嘛告訴你,你誰啊!”
“如果她失敗了,我就留在這裡供你取樂,如何?”祁遇摩挲着[魔王]的戒指,破碎的寶石切面上映出了一道蝴蝶虛影。在他把刀子三兄弟的老幺交付給李行之時,對方似乎也将什麼東西藏在了他身上——更确切地說,他的随身道具裡。
他想用這張未知的底牌賭一次,賭一次足夠好運的可能性。
“好。”女巫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喉嚨,明明她并未回應,卻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她的身體裡傳了出來——是誰?
她漸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那些熒藍色的蟲子似乎從胃袋裡複活了,它們肆無忌憚地操縱着她的視覺、聽覺和觸覺,那個叫“祁遇”的青年突然變得格外香甜可口。
不對勁,不對勁。女巫的意識在蟲沼裡沉淪,她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許諾的誓詞可不能輕易反悔,永遠留下來陪我吧。”
每一條蠕蟲都在狂熱中叫嚷着,留下來、留下來、留下來,這種癫狂的情緒就像是某種傳染性極強的病毒,讓蟲群徹底喪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它們是奔湧不息的浪潮,也是最虔誠的狂信徒,它們在向神明一遍又一遍地朝聖。
“不要答應她!她剛剛看你的眼神有古怪,就像是被奪舍了。”李美美拽着祁遇完好的那隻手,“我們回岸上,不換東西了!走啊!”
女巫不見了,祁遇也沒有回答。她看到她緊拽着的手逐漸消融,最後化為粒子、散于空氣。視野内的景物飛速倒退,就好像虛空中有誰拼命撥動着時鐘的指針:潭水中的黑影越縮越小;村莊的燈火熄了又亮;紅日西沉、明月東升。
不記得經曆了多少個日夜交替、四季流轉,她才恍惚站定。她用力踩踏着腳下的土地——是實的,不是幻覺,她如願以償地來到了女巫存在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