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小祁遇好奇看向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老祁正枕着藥店的打折宣傳闆吐煙圈。
“……這個世界是個巨大的圓。”那間他辛苦經營了大半輩子的店快要倒閉了,因為旁邊開了一家更方便更現代化的藥店,據說還是連鎖的,“你爹我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一窮二白。”
“昨天我聽到你和媽媽吵架了,你們會離婚嗎?”小祁遇摳着手指,試圖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真離了也沒事,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老祁沒有做正面回應,隻是掉落的煙灰不自覺燙到了手,猛地哆嗦了一下。
——看來被他歪打正着猜對了。他爸媽準備大難臨頭各自飛了,而他即将成為一顆孤苦伶仃的鳥蛋。
最近,他的那些玩伴們都躲着他,大概是怕破産的黴運傳到他們身上。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位“别人家的孩子”唆使的,畢竟那家夥表面是乖乖學生樣,背地裡特記仇。
偶像劇裡說得很有道理,沒有物質的愛情就是一盤散沙,不用風吹,走兩步路就散了。小祁遇心底萌生了掙大錢的念頭,他絕對要比老祁更争氣,以後給對象買金買銀,這樣愛情才能持續得更久一點。
他不知道什麼樣的姑娘會喜歡上他,隻要不是李行之那等心眼小得堪比針孔的,都行。隻是說了一句“你比我們班的班花還漂亮。”,至于到現在都無法釋懷嗎?
為着諷刺對方的小家子氣,他刻意寫了個小鳥被獵人槍殺的故事。快樂小鳥想要唱歌哄獵人開心,善妒的獵人卻誤以為它是在嘲笑自己,于是“嘣”地一槍把它給斃了。快樂小鳥隐喻他自己,而可惡的獵人則是李行之。
小鳥不會說話,而獵人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抹殺了一首專為他定制的歌曲。
…………
空靈而曼妙的歌聲環繞着整個倉庫,歌詞裡描述的大概是小美人魚為王子舍棄一切,最終卻化為海上泡沫的故事。奇怪,這個時候是誰在唱歌?
李美美不由地警覺起來。然而,那優美的旋律卻使她逐漸忘記了疑問産生的原因,甚至沉醉到連道都快走不動了——她剛剛想幹嘛來着?
她狠命甩了甩頭保持清醒,繼續漫步于朦胧的霧氣中。手腕處的徽記散發出微弱的白光,就像一個低功率手電筒,雖然性能弱,但湊合一下還是勉強能用的。
截止目前,她進入的兩個光球世界都與祁遇的童話息息相關,隻是原作和實際大相徑庭:
在蝙蝠的童話裡,祂的朋友愛德華并未死在戰場上。為了報答昔日的收留之恩,祂選擇了徹底站在人類的一邊,将那些發動戰争、視生命如草芥的神明拉下神壇,取代了祂們在人類心中的信仰地位。該隐古老的權柄并未随時間而消亡,反倒因為信徒數量的增長而日趨強盛。祂與愛德華的友誼會經過無數個十年,逐漸演變成一些比家族、血緣更深厚的東西,代代相傳。
人魚傳說的結局,祁遇并未揭露。但根據故事的線索和他的寫作風格,能隐約推斷出大緻走向:人魚族從村民手中奪回了同伴的屍骨,被尊為神的小美人魚讓殺害漁夫的兇手們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并且采取某種禁術讓愛人死而複生,最後二人幸終。
實際副本中,角色的某些陰暗面被無限放大了,比如:該隐的冷酷和人魚的偏執。這些負面特點幾乎掩蓋了他們原本的性格底色。雖然祁遇喜歡創造暗□□,但結局往往不會太壞,絕境中也會有希望存在。
然而,副本就像是扭曲版的故事if線,她看不到任何破局的光。角色被剝掉了人性和血肉,隻剩下了單調的空殼,裡面填充着諸如“冷酷”、“偏執”、“黑化”等的片面詞條。他們從一個個性格鮮明多彩的“人”,變成了隻知道屠戮的“劊子手”和無情的“故事推進工具”。
——到底是誰扭曲了童話?
“你是在找我嗎?”
李美美舉着手臂一寸寸往上照,徽記的白光照亮了對方露出的半截腰腹:外翻的皮肉中央赫然是一隻猩紅色的豎瞳。那隻眼睛每眨一下,就會有血水源源不斷地被吞吐出來。
她緊張地咽了咽唾沫,壯着膽子擡高了手臂,熟悉的衣服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裡。胸口、脖子,最後光線打在了對方那張漂亮到近乎犯規的臉上。
她聽見他又機械地問了一遍:
“你是在找我嗎?”
“祁……”李美美的心裡有點發毛,說不上來哪裡奇怪。對方有一雙紅色的眼睛,像是聊齋裡勾人陽氣的精怪。他的長相鋒利且具有攻擊性,如果說哥哥是看似尋常無害的見手青,那麼他絕對是把“有毒”寫在表面的鮮豔蘑菇。
一個是頂着好學生臉陰恻恻算計人的混蛋,另一個則是滿嘴跑火車、信誓旦旦昭告天下“我是惡霸”的黑切白。倒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互補般配了。
“太好了,你還活着。”不得不說,從小到大她和祁遇獨處的時候總是很尴尬。以前為她編故事的時候還鮮活些,隻可惜随着時間的增長,他身上的人味越來越淡,也變得愈發難以接近。腦海中關切的話語到了嘴邊,隻剩下了幹癟癟的幾個字,“其實不用幫我擋攻擊的,我自己就可以……”
“沒事就好。”他單手摁着躁動不已的眼珠,兩行血淚從臉頰滑落,借着昔拉的預知能力,他看見了時間線上的某個未來。“我已經走不出去了,你們還有機會離開。”
趁着祁遇還沒說出一些更自暴自棄的混賬話,李美美一個擡手把他劈暈了。他背後的蝴蝶骨凸起得比正常人更明顯,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正要從他的身體裡生長出來。
[這是“異化”,一旦使用秘聞過于頻繁,使用者就會朝着該秘聞所屬神明的方向演化。身體器官全部演化完畢後,玩家要麼變為副本中的怪物,要麼就充當神明行走世間的載體。擁有多個秘聞的玩家會兼具這幾種的演化特征,變成四不像的概率更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徽記的白光中傳來了[簡]耐心的解釋。
她單手支着祁遇的身體,訝異地發現對方腹部的豎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縱深的傷口——是先前為了幫她擋住[繭]的攻擊而留下的。墨色吞噬了妖異的猩紅,他的眼睛重又恢複成了略微失焦的狀态,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唯有那對初露頭角的羽翅佐證着她的所見非虛。
[所有秘聞的使用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變成這樣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事。你以為所有的神明都會顧惜眷者的性命和身體嗎?利用、奪舍對祂們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的事。]
她想起了哥哥怪模怪樣的手,那也不是人該有的,反倒更像是某種鳥類的趾爪。
“那你呢,要是我一直用你的秘聞,我會變成什麼種類的怪物?”
徽記閃了閃,無言地熄滅了。
正當她以為[簡]拒絕回答時,那道向來冷淡的聲線卻罕見地沾染了情緒:
[你不會變成怪物,我保證。]
…………
菲爾夏鳥的故事中,巫師給女主角的雞蛋一旦沾了血就洗不掉了。副本裡的玩家就像是“雞蛋”,如果不小心沾了npc的血,就很難逃出去了。
副本裡的工具人大都效忠于此方世界的“柱”,說來和眷者、信徒之流差不多。“柱”會在他們的身上做标記,一旦某位npc被玩家殺死,神明就可以通過标記感應到。為了保持世界的正常運轉,玩家要麼接替死去npc的職責,要麼就得想方設法離開“柱”的領地範圍、逃脫追捕。
不過沾染上了标記的味道,該名玩家也就和明晃晃的魚餌沒什麼區别了,跑到哪裡都是一樣的下場。
俄爾普斯略帶憐憫地觑了張三一眼,這個呆小子已經被人魚吃定了。
“隻要簽訂完這個合同,你就能帶我出去嗎?”張三咬着筆頭,在漁場轉賣合同上歪歪扭扭地簽下了自己的大名,以蛇的形态寫字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那是自然,我一向說話算話。”畢竟祂隻答應帶對方逃出去,至于逃出去之後會不會再被人魚抓回來,那就不是祂該考慮的事情了。
…………
蝴蝶的鱗粉逐漸變得稀薄,這意味着秘聞持有者的力量快見底了。小貓花花感應着玩偶娃娃的位置,隻要芙蘿拉的公會副會長帶着它,無論去哪她都不會跟丢的。
很好,完全沒有人發現她。趁着對方“回溯”的時候溜進來果然是個正确的決定。
“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久的時間才把他找全?你一回來就給我添亂。”
“每次關鍵時刻都不在,有你這樣的哥哥嗎?如果當時知道你活着,我就不會對他說那麼過分的話,他也就不會去……”
“歸根到底都是你的問題。”小貓聽見其中的女聲忿忿說道。
“你是說,在發現了我所謂的‘屍體’後,他一個人跑到寰宇研究所去了?他去幹嘛?”話音落下,男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怎麼辦呢,果然還是關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再經曆一次那樣的痛苦,我會比人魚還瘋的。”
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花花想湊近聽得更仔細些,不料一個側翻直接滾到了正主面前。她尴尬地夾着嗓子“喵”了一聲,空氣愈發地安靜。
一擡眼,她和那一男一女六目相對。赫然是李扒皮那黑心資本家!旁邊那姑娘生了張和他區别無二的臉,假以時日估計也能成為個奸商。
他們幾乎是下意識地護住了身後的某樣東西,又或者說是某個人?透過他們身間的縫隙,她看到了一隻白生生的手,指節修長、骨肉勻亭,最令人矚目的還是腕間隐約反射的銀光——是手铐。
偏偏鎖鍊的另一端延伸到了李行之掌心,隻消略微撥動兩下,鍊條就會發出悅耳的碰撞聲。
小貓咪不禁想到了前段時間風靡妖怪論壇的绯聞——天啟公會的副會長私下豢養了一個身嬌體弱的美人。也有另外的謠傳,說他是在找替身,而這些替身使者都和其公會會長頗為神似。陳年老瓜,越吃越有。
很顯然,她的出現壞了對方的好事。死腿快動起來啊!在逃跑念頭生出的一瞬間,她的後頸皮突然被人拎起來了。
“現在有一個成為正式員工的機會擺在你眼前,全看你要不要争取了。五險一金,吃住全包,還能和你心心念念的芙蘿拉成為并肩作戰的同事……”眼見着小黑貓已經開始動搖,李行之刻意省略了工資的事。怎麼能用銅臭味玷污小貓咪對芙蘿拉的感情呢,他當然是選擇賣員工成全她們。
“這年頭外面找份工作難上加難,尤其是你這種活了幾百年還沒個文憑的。我們公會這種福利待遇人家擠破了頭都進不來,還是排行第三的大公會,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如果我說不願意呢?”花花頂着威壓擡起頭,隻見黑心老闆的表情波瀾不驚。
“你撞破了我的秘密,你覺得你還能輕易地全身而退嗎?”
…………
薄霧中傳來隐約的歌聲,像是誘導航海者觸礁沉船的海妖塞壬,她們用曼妙的歌喉将人一步步引向堕落之地。這些人首魚身的怪物擁有着絕頂美貌,隻需要勾勾手指,便有大批不明真相的水手沉溺于她們編織的甜蜜陷阱中。
“怎麼有一股狡詐的氣息,這裡有誰是赫爾墨斯(商業之神)的眷者嗎?”赫菲斯托斯疑惑地環視四周,“不對啊,如果是祂的話我不可能現在才有感應。”
“一定是你感應錯了。”薛美麗捧着掌心裡不安分的小火苗,慢悠悠地往前走。但凡被火光映照到的地方,薄霧都畏懼似地退散開來。隻可惜神的分身太過迷你,輻射的範圍實在有限。
“薛炎你少來質疑我,我的第六感一向很準。”小火苗分出兩條細細的手臂,做出了一個雙手叉腰的标準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