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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實習生們按時來到政府大院。辦公樓共三層,分東、北兩翼,每層的露天走廊很長,一間間屋子門外豎挂着本科室的職能。女生們各自進了自己的科室,問領導有什麼要做的。起先還擔心被呼來喚去的會很辛苦,很快就發現領導并沒有多少正事給她們幹。每天隻需完成兩樣任務,一是給領導打來開水,沏茶。二是每間辦公室都有個報紙架,需将當日的新報紙用兩根長木棍夾在中央,再将木棍兩頭錯落有緻地搭在架子上。一周舊的報紙丢棄。
這,就是她們這些女大學生實習的全部内容,其餘時間就在辦公室靠門的一張長木椅上坐着。領導們甚至極少和她們搭話,也不知是覺得年輕女性要避嫌,還是怪女生們自己不會“來事兒”?好在大家都帶了書來,招待所附近也有書店,平日那些想讀沒空讀的言情、武俠、曆史長篇,一頭紮進去,一天倒也很快就過去了。
後來她們才了解到,同在政府大院實習的兩個男生是完全不同的工作性質。方熠所在的綜合二科主要負責農口工作,除了春砂仁,馬水桔也是十分重要的本地特産。科長很喜歡方熠,三天兩頭帶他外出。
剛強被分到市長秘書室。市長本人是很忙的,他統共沒見過幾回,多數時候是給曹秘書打下手。曹秘書五十來歲的年紀,不知是不是因為秘書這行雜活多,在院裡其他同事都有些發福的前提下還瘦得跟小青年似的。嘴角和眼角的笑紋充分證明了“發達前誰都得當幾年孫子”這個命題。
曹秘書剛開始見剛強是名牌大學來的,模樣帥氣斯文,隻給他些抄抄寫寫的活兒。沒料到剛強對曹秘書的工作表示出由衷的興趣,從來不坐門口的長椅,而是去院裡某處找來張凳子,伏在曹秘書辦公桌的一角做事。叫幹啥幹啥,積極思考,不懂就問。
這天剛強正幫着整合去年的财政報告,發現接收單位是陽江市政府,就多問了一句:“咱們陽春的面積比陽江其他幾個區加起來還大,為何要由陽江代管?”
一向人情豁達、和顔悅色的曹秘書忽然就爆了。
“為什麼?還不就是看中了我們的資源!靓仔,我跟你說啊,任何一個陽春人都不會承認自己是陽江人的,我們做夢都盼着省直屬!先說決策方面吧,陽江是在接收了我們陽春之後,才把他們本來完整的地盤分割成陽西、陽東、高新、江城等好幾個區,你知道為什麼嗎?”
剛強下意識地咬着手中的圓珠筆,既然是決策問題……“我想,如果陽江下屬的每個區都有同等數量的投票,那這麼一番操作後,陽江自己的話語權就遠超過陽春了。”
“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嘛!”曹秘書一拍大腿,“我們本來占一票,陽江是兩票,那些雞賊的陽江佬這麼搞就是為了打壓我們。再說财政。”
曹秘書左手掌心拍着右手掌背,“省裡都是先統一撥給陽江,再轉手分給我們。如果說陽東是嫡子,陽西是小妾生的庶子,那我們陽春就是過繼來的養子,你說分到我們手裡的資源還剩多少?”
剛強忍着笑,趁空檔給口幹舌燥的曹秘書倒了杯熱茶。
曹秘書正說到興頭上,也不管剛強聽不聽得懂,一生氣方言俚語都冒出來了。“嘀陽江佬好霸道的,自從陽江代管陽春後,一天天落後。靠海咁好的地理條件,四處有礦,你睇他混成屎樣?全廣東倒數第六!那些工廠、分公司一個個甯肯去清遠,都不來陽江。大佬冇出息,仲指望小弟忠心咩?”
吐夠了槽,曹秘書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問剛強,“靓仔,依你說的話,我們陽春該怎麼擺脫目前的困境?”
剛強這回想都沒想,“需要上頭有人。你們陽春市領導人要多幾個去省裡任職,才能為自己争得話語權。這是第一步。我這幾天看過的公路和建築方面的承包合同,陽春的項目都是陽江的公司中标。民生上先要想辦法獨立,行政上才有可能脫離。”
曹秘書身子靠向椅背,倒吸了口氣,像是第一天才認識剛強。“這些年來,大學生我也見過不少了,多數就是盼着早早畢業,找份好工作。有那愛動腦的,也都是關注一兩個實際問題。很少、很少有人在你這個年紀,就能站在全局的角度去思考。小夥子,前途無量啊!”
剛強被誇得雙頰滾燙,“曹科長過獎了,我同學中就有不少比我見識廣、眼界開闊的。”
曹秘書上身前傾,湊到剛強近前,壓低聲音說:“有能力的年輕人,我們廣東話叫‘叻仔’。問題是想要從政的話——這裡說的可不是我們這種縣級市——想往高處走的話,叻仔和靓仔,缺一不可。别說仕途了,你看那些企事業單位甚至大學裡的領導人,相貌堂堂是基本要求。哪怕小到村長,俊俏不一定,猥瑣不能有,這在國内外都一樣。”
剛強回想着家鄉的村長,六十來歲,普通的五官,但身闆挺直,前胸後背的褂子一個褶都不打。和人說話時不怒自威,站在人堆裡一眼望去就是村長。
耳中聽曹秘書繼續說道,“本來嘛,男人當中外貌出衆的就不多,這裡面又有一批是繡花枕頭,畢生沉溺于女人對他們的傾慕和糾纏中。勤奮上進的好學生,也無非是從打工仔做到公司經理。這當中要是能出個雄韬偉略的……”
曹秘書伸手拍了下剛強的胳膊,“那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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