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您找我?”
牛書記沒說話也沒露出任何表情。都管他叫“牛大炮”,因為那張嘴轟起人來毫不留情面,可剛強認為牛書記的眼睛比他的嘴更有殺傷力。還有那粗粝的皮膚,不動時讓人懷疑他是用荒野的磐石雕成的。
當然他許剛強也絕非白瓷翠玉等易碎之物。即便算不上磐石,茅坑裡的石頭他是當仁不讓的。此刻被牛書記核輻射般的沉默氣場壓制了好半天,剛強的神色依然如進門前那樣坦然淡然。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嗎?”審訊的口氣。
“不知道。”
“曲主任的快遞無緣無故被耽擱了兩天,以至于沒能趕上去泰國的飛機,這事兒你清楚嗎?”
“上周聽通尼說過,”這話是如實作答。
牛書記倏地從椅子裡站起身,大步繞過辦公桌,停在距離剛強不到二尺的前方,用低沉但不乏威脅的口吻問:“老實跟我說,這件事跟你有沒有關系?上午我跟陶市長聊起你,他說了你不少好話,是不是覺得自己了不起了?”
剛強望着窗外。“我在雜務科實習,工作内容之一便是收發郵件。既然是郵件出了問題,我當然免不了幹系。”
“别跟我耍滑頭!”牛書記咆哮道,“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啊?是不是珊珊跟你通過氣?”
“不在于我聽過什麼,”剛強的語氣依然平靜,然而相對于書記的火爆,這種平靜便顯得不無寒意,“而在于事實真相如何。書記您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必在乎外人怎麼說。”
這話讓牛書記後退一步,以一種重新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剛強。
“年輕人,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沒的。之前你遇上麻煩,珊珊找到我,是我一句話幫你解決了危機,這你不會不清楚吧?咱們姑且抛開上下級的關系,社會不同于象牙塔,誰都不是完人,你敬我一尺、我讓你一丈。就算我今天放過你,就憑你這種性格和處事方式,畢業後真的成了我同行,你活不過一天!”
“活不過一天那就隻能被淘汰了,”剛強也跟着擡高了嗓門,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心裡卻不由想起吉吉還柯阿姨錢的事。借錢要還,出來混,也遲早要還。
“書記您幫過我,我沒有當面道謝也是不想此事落人話柄,但我是記在心裡的。正因如此,珊珊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才不能置之不理,沒有她先找到您、您知道我是誰嗎?每人都有弱點不假,但我堅信一條——知恩圖報是做人的根本,這點兒做不到其他的都免談。在不能兩全的前提下就隻好跟着良心走了,最後若是掉進溝裡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嘿呦,好,很好,”牛書記開始背着手在屋裡踱步,“要說我這麼些年打過交道的厲害角色也不少,今天倒栽在你這麼個小毛孩手裡?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繞了一圈走回辦公桌後方,坐下,書記臉上平靜如初,絲毫看不出方才發過火。
“明晚六點,我太太請你去華記吃飯。老字号了,那家的網油豬肉卷是我最愛。怎麼樣,肯不肯賞這個臉?”
哦?這個轉折讓剛強始料未及。怪不得牛書記會懷疑他呢。自打上次和牛珊珊通過話之後,剛強并未和她有别的聯系,郵件的事也沒跟任何人提過。看來這位書記夫人在市府樓裡也有眼線啊,當然這也沒啥稀奇。
其實牛書記這次找他來的目的,剛強怎麼會猜不到呢?在進門的那一刻他已經定好了應對的基調。更準确地說,當初對郵件動手腳的時候就得想好事發敗露後如何應對才行。他知道牛書記此刻決定讓步未必是迫于太太的壓力,當然更不可能真的被剛強那番話唬住。
在官場上,大家不是朋友就是敵人。牛書記再強勢,出了廣東省不見得有能力全面阻擋剛強的職業生涯。僅僅為了個有暧昧關系的女人而多樹一個政敵,牛書記不會是那種人,是的話他爬不到今日的高位。
正因如此,剛強才将他的應對基調定為——不刻意逞強,但也絕不示弱。事兒已經犯下了,沖突就擺在面前,别人拔劍後你再選擇當膿包?晚了。隻有自己也亮劍。栽,也要栽得有尊嚴。
“喂,給個話嘛!”書記不耐煩地嚷嚷起來,“我太太可不是輕易請人吃飯的,隻有省裡領導來訪時破過兩回例,你知道自己多大面子嗎?……剛強,這次的事我可以當沒發生過,我隻希望你果真能如嘴上說得那樣,知恩圖報。”
剛強抿嘴笑了,“多謝書記和太太一番美意,我明晚一定準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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