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兩天也算是平平淡淡。
不過該來的還是來了,穆音那錢袋子還沒還我呢,我姑姑就從靈方寺上下來了,她說是去那拜佛求經,實際上她按照我的意思,留了一隊陸氏子弟,看守着廢明帝第四子許明恒。
說起我姑姑陸箐,是陸家難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的女性,不是很喜歡舞刀弄槍,而是飽讀詩書,那叫才高八鬥、學富五車。若是科舉開放女子試,我想,拿個三元及第也是綽綽有餘的。
姑姑對我一直很好,幼時還曾輔導過我的功課,我那慘不忍睹的功課愣是在姑姑耐心細緻的輔導下有了幾分起色,不過之後我就被我爹拉去打仗了,沙場上哪還顧得上什麼功課不功課,反正所有死記硬背的東西,我是全都通通還給夫子了。
她平日裡喜歡辦女子書齋,性子其實也沒有那麼溫柔柔軟。
文人都看不起她辦女子書齋,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通通被我姑姑用筆杆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問候了十八代祖宗不說,用詞言語還禮貌得挑不出毛病,卻偏偏譏諷無比,筆下的功夫實在是絕了,就這麼打出了屬于她自己的名氣來。
是屬于那種,看着沒什麼攻擊力的人,實際上能說得人啞口無言。
一聽到姑姑即将入宮的消息,我就吩咐身邊的小安子去尋些吃食水果來,小安子的臉上也随即露出了會意的笑容,迅速應承下來。
小安子轉身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門,不多時,他便滿載而歸,身後的宮女手中提着各式各樣的精緻食盒,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甜點與新鮮水果。
那些甜點,有晶瑩剔透的馬蹄糕,上面點綴着幾粒鮮紅的枸杞,宛如冬日裡的一抹暖陽;有金黃酥脆的杏仁餅,散發着誘人的香氣,光是看着就讓人垂涎欲滴;還有軟糯香甜的糯米糍,包裹着各式餡料,色彩斑斓,誘人食欲。
而水果則是應季之選,有圓潤飽滿的荔枝,晶瑩剔透,仿佛珍珠般誘人;有鮮嫩多汁的葡萄,一串串挂在枝頭,紫得發亮,讓人忍不住想要品嘗那清甜的滋味。
小安子小心翼翼地将這些一一擺放在桌上,每一件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大功告成。
我心想,給姑姑準備了這麼多吃的,隻希望姑姑能嘴下留情,少說我兩句。
吃了糕點和水果,就别罵我了吧。
然後果然,事實證明,這隻是我想想而已。
我其實真的很久沒有見姑姑了。
北境和中京,千裡之隔,山山水水阻,千難萬險礙。
姑姑來時,身着一襲簡單的青綠色衣裳,與她溫婉的氣質相得益彰。衣裳剪裁得體,雖不繁複卻盡顯高貴,頭上梳了一個簡約而不失端莊的發髻,發間僅插着兩三根精緻的簪子,沒有過多的裝飾,和姑姑的性子很像。
我見到她,卻微微一愣。
記憶裡面年輕的姑姑也老了。
歲月在姑姑的臉上留下了痕迹,但她的眉眼之間,始終保留着幾分文人特有的風骨。那雙眼睛透露出一種超脫世俗的智慧與淡然,她的嘴角總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拜見陛下。”
姑姑俯身朝我跪拜。
我連忙扶起,“姑姑免禮。”
姑姑溫柔地起身朝我笑,眼裡有些含淚,
“邵兒也長得這般好了,離别之日仿佛仍在昨日,今日邵兒卻已然做了萬民之君王了。”
我有些傷感,卻未曾流露,隻笑着說,“相聚本是大喜之事,姑姑卻為何紅了眼。”
姑姑握了握我的手腕,深吸一口氣道:
“先君臣,後親眷,邵兒是陛下,這話本不應該由臣婦說,可王座畢竟孤獨,臣婦不敢妄論陛下,卻實在心疼邵兒…好孩子,不知是吃了多少的苦…”
我笑了笑,“姑姑還是和從前一樣。”
姑姑歎了口氣,拉着我,
“那位江督的事,傳得風風雨雨,連臣婦這等兩耳不聞窗外事之人都聽了許多,你姑父就是那般直腸子,聽了便管不住自己的氣,嘴欠的說了兩句,邵兒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等他到了中京,我必然訓他。”
聞言,我失笑:“姑姑……”
“隻是自古,用小人殺小人,向來都是帝王之道,邵兒若是想将其用作棋子,未免也太過偏重了,朝中若不得平衡,又如何制衡呢,帝王隆恩器重,可向來,不是誰都受得起的。”
姑姑輕聲卻很嚴肅地說。
“……”我頓了頓,說,“非是棋子,非是刀刃,實乃吾愛。”
姑姑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意味,搖了搖頭,說:
“陸家貫生癡情種,果然,果然,可帝王之愛,隻怕這位江督公擔當不起,
若是賢德之人,那是個男子便也罷了,可偏偏,是那前朝風雲攪弄之人,又怎會收心甘居于區區的後宮,隻怕金鱗不是池中物,反倒屆時兩敗俱傷。”
聽到這裡,我已然明白姑姑此番前來的目的了。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穆音。
“既然姑姑來找朕說得如此明白,那朕也明明白白的告訴姑姑,”
我很認真地說,
“北境風沙一十一年,四千多個日夜,朕與穆音相識了那麼久,若是當真有緣分,又何必等到今日,所以,穆音做不了皇後,本朝也不會有什麼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