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擡頭望去,發現自己被成行排列的宏偉石制墓碑包圍。
雪白的墓碑赫然聳立在他的頭頂,縱橫延伸,将陰影投射至他視線的盡頭,不知道有多少人埋骨在這裡,連成了一片漫無邊際的巨大墳場。
稀薄的光線映亮了墓志銘上的溝壑,彼得赫然意識到這些墓碑并不是空白的。
上面印刻的那些名字每一個他都無比熟悉,既有想将他送入墳墓的敵人,又有他親密并深愛的人。
梅姨,斯塔克先生……甚至還有内德,格溫和她的父親史黛西警官。
“不!”他恐慌的向後退去,“不,這不是真的!”
他試圖跑向遠方不可見的大地。
微涼的陰風撲面而來,蒼涼的大地在他的腳下不斷沉落,一排排墓碑滑過他的視野,迫使他看見上面每一個名字。
他逃脫不開,他擺脫不掉。
責難的名字不停地向他逼近,負疚和譴責徹底禁锢住他。
似乎有許許多多的鬼魂糾纏了上來,在他的四周悲号恸哭,乞求着各種各樣的答案。這些人是他熟知的敵人,或者是他的親朋摯友,還有他從不認識卻被他波及的受害者。
這些逝者都指責他毫無責任感地濫用他的超能力,并且沒能在他們需要的時候出現,厭惡他總是忙于扮演那個愛說笑的,愚蠢天真的蜘蛛俠。
他們全部都因他而死。
最終,他再也逃不動了,精疲力竭地倒在了一灘泥漿裡。
他那顔色明豔鮮活的蜘蛛戰衣,還有那張一度令他驕傲無比的蛛網面具在泥濘裡變得肮髒破碎,褴褛到如同一件殓衣。
鬼泣聲在他的耳邊消弭,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責難和折磨也全部戛然而止。這個安靜壓抑的地獄隻剩下了他一個人,而最後一座墓碑也聳立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屬于他的墓碑。
胸腔裡傳出一下又一下的顫縮,急促而有力。
心跳。
在這片空曠冰冷的死寂之地,他體内的心跳聽起來是如此清晰。
眼淚不禁從他的眼角滑落下來,他不堪重負地低垂了雙眸,無法去直視那最後一座墓碑上的文字。
“這不公平,有那麼多生命因為我而死,憑什麼我的心髒還在跳動?”他自責地自語道,将身體更深地埋入髒髒的泥漿之中,因自己那顆不值得跳動的心髒而充滿内疚。
身下的泥潭彙成粘稠而沉緩的濁流,拉扯他,埋葬他,似乎想要将他重新推入黑暗的深淵。
一束耀眼的光線照在他的身上,驅散了他的身上的冷寂。
他的心口忽然一陣發燙。
有什麼東西輕柔地觸碰了他的背部,就像一隻寬厚溫熱的大手。這股溫柔的存在抓住他的肩膀,親切地揉捏着他,呼喚着他。
他艱難地睜開雙眼,迎接那束于凜寒之中破空而來的至柔陽光。
那通透澄澈的陽光幻覺般地化作了一個中年男人,那個男人有着和煦的笑容和剛毅的輪廓,望着他的眼神溫柔而堅定。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那道如夢似幻的幻影,遲鈍地想起這張臉屬于他的叔父,本傑明·帕克。
本叔叔在他還小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
印象裡,一直以來都是梅姨在照顧他,和他相依為命,以至于他對本叔叔的印象已經變得十分模糊。
記憶如同陳舊泛黃的書頁,拍開層層灰霾,抹開斑駁而模糊的印記,才一頁頁地在他的腦海裡清晰了起來。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段關于本叔叔的記憶。
那是一件已經深埋在他記憶裡的遙遠過往。
那天的紐約市大雪紛飛,整個城區幾乎都被潔白的雪片淹沒。
梅姨照例牽着他,在路易斯先生的小賣店買了些必需的生活用品。準備離開的時候,他趁梅姨不注意,偷拿了小賣部貨架上的一塊小小的口香糖。
那個時候他還不到六歲,對偷竊這種事情完全沒有概念,隻覺得自己不過是在路易斯先生的小賣店裡順手拿走了一件自己喜歡的小東西而已。
等到梅姨發現的時候,他們早就已經離開小賣店,離到家不到三條街的距離了。
看着梅姨鐵青的盛怒表情,他雖然不太明白,但也直覺地感覺到自己犯了錯。
梅姨立刻就拽着他回小賣店去道歉,然後特意在錢袋裡翻出了五分錢,讓他一定要将超過這塊口香糖價值的五分錢親手交給路易斯先生。
他記得那天那段路程,他走得格外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