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把你擺在姑姑和周之間,你若不出面澄清便是與姑姑為敵。我作為家主不可妄自表态,生家白家須要一碗水端平。依你性子,必會站出來維護姑姑,便會令我腹背受敵——這是你的邏輯?”陳靛笑看着她,問。
生華咬着嘴唇點點頭:“此人如此深谙你我之間關系的微妙,知曉生家世代為陳氏家臣,諸多事宜到你這裡因為我而變得難上加難,又了解你我的性情,像是給你出了個量身定制的難題。”
“所以,你覺得這個人是誰?”陳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饒然。
生華垂首,目光閃躲:“我……不知道。”
陳靛看着她,看着她的不忍心,于是不忍心她親自開口,便幫她回答:“爺爺。”
生華側着頭不說話,手在身側悄悄握緊拳頭。
陳靛張開手,溫柔地把那樣的她攬進自己懷中。
“爺爺……麼?”他喃喃。
陳靛的低語就在耳邊,生華聽來難過,她放下腿,伸開雙臂抱住他,摟緊他的脖子,手心中央最柔軟溫暖的一塊觸上他背後粗粝的鞭痕,有些哽咽:“他總是……總是給你很多懲罰……”
他聞言苦笑:“想罰……豈用如此大費周章——一碗茶足矣。”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揶揄,更像抽刀自戕。生華想到玉壺樓裡那盞涼茶,心裡瑟瑟地發疼,自覺不該提起這檔子事兒,隻惹他不好受。
“我……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不會,”陳靛把下巴搭在她白皙光滑的背上,像隻大貓一樣偏頭蹭蹭她熱乎乎的頸窩,輕言細語地安撫她,“你的直覺一向很靈。”
“……”生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是把他抱得更緊。
陳靛的手輕柔地幫她梳理着虬結的青絲,眼仁在半阖的眼皮下從背後向她投去眷顧的眼神,方才繼續道:“有可能。不過——”他頓了一下,目光伸向窗外對岸風雲際會的港島,沉聲:“我一會兒給你看樣東西。”
生華發現陳靛帶來的随身行李裡仔仔細細全是她的換洗衣物和生活用品,結果他自己除了實在離不了的矽膠假臀最後是連輪椅都沒帶上。
另一邊陳靛還在和酒店借來的破輪椅搏鬥,不是被輪圈擠到手就是卡在地毯裡出不來。等到生華回到卧室找他,他已經像一隻冬眠前的大狗熊一樣把一切吃喝用度都囤積到了床頭然後自己癱在床上說什麼都不往輪椅上坐了。
生華心裡還犯嘀咕今天上午總感到哪裡透着一絲異樣,看到床上抱着手機的陳靛才驚覺是太安靜了,說時趕緊掏出包裡的平闆。畢竟他倆現在應該也算得上“靓絕香江”了。
陳靛一早上都沒開機,一開就爆炸。一連摁斷四五個來電,最後打出去一個還是向深圳這邊的招待問附近哪家菜館好吃——哪管他對岸洪水滔天。
生華搭腿坐在床尾的長凳上翻看各大平台熱搜榜,發現利士邦梁行公開出售的公告已經登上各大主流媒體,同時,關于她、周昊天和陳靛的各式詞條也已經陸陸續續流出來了,但是因為他們三人在粵語網絡中都沒什麼知名度所以每個單獨的詞條并未引起多大轟動,其中也有一些詞條在關聯和編寫他們三人同利士邦的關系糾葛。生華随手點進去一條,果然媒體們手中不過潦草幾張周五傍晚自己和周昊天在酒吧屋頂私聊的偷拍,故事也大緻和陳靛講得大差不差——CCU有意利士邦,陳靛派她私下溝通周昊天,目前雙方都未公開出面澄清。看到這裡生華趕緊瞟了一眼放在身側的手機,聯絡人列表裡躺着的幾個“涉案人士”倒是還都沒找上門來“算賬”。确實如陳靛所說,事情會發酵到何種态勢還需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生華又去搜索引擎上看,這樣檢索出來的信息比較集中,一向辛辣的香港小報們紛紛口無遮攔,最勁爆的相關推送出現在惹眼的榜單上,不乏什麼“冇腳霸赑‘色誘’利士邦”、“梁行不敵美人計,入贅金龜婿”,還有一些與時俱進的“被殘疾大佬包養之愛你在心口難開”和附庸風雅的“舉頭白月光,低頭利士邦”,以及慘不忍睹的“豪門半截人大戰土山豬掙搵細糠西施”。
生華看得連連搖頭,簡直下不去眼。正在這時她聽到背後陳靛在床上挪移、緩慢靠近的動靜,趕緊擡手遮了一下屏幕。畢竟她和陳靛在一起這麼長時間,頭一次見他被罵的這麼難聽。
陳靛手握吹風機是來給生華吹頭發的。本來還不覺得,生華這麼一遮他倒格外好奇她在看什麼。
“怎麼了?”他腦袋從背後探過來,懶洋洋地搭到她香香暖暖的肩頭。
生華僵住,手下的屏幕并未能完全遮掩,滿屏的“跛腳佬”、“鐵甲奇俠”、“鐵腿靚仔”、“跛腳聖鬥士星矢”、“痹足王老五”……隻祈禱他全沒看懂。
奈何生華忽然意識到陳靛的書面中文雖然沒有口語好,但他認識的繁體字比簡體字多得多,霎時回天乏術,徹底透心涼。
陳靛搭在她頸窩裡盯着看了半天,出人意料靜悄悄,直到生華心裡都開始發毛,陳靛放下手中的吹風機,伸出手指緩緩指向資訊爆炸中央的“鐵腿靚仔”四個字,饒有興味地點點頭:“我覺得這個在誇我嗳。”随即某人的阿Q精神便打通任督二脈,“——誇我帥。”
“——?”生華目瞪口呆。
陳靛還在津津有味地細嚼慢品,指尖移到“鐵甲奇俠”上,十分富有耐心地給生華解釋:“這個是Iron Man,大陸叫鋼鐵俠的。”
然後他又大概掃了掃,大抵是覺得沒什麼有趣的了,于是挺直腰闆坐回原位,手上扶着她裹着毛巾的發髻小心翼翼不扯到她頭發将毛巾摘下來,然後細心地把她的長發均勻地鋪散開在她的背上,為吹頭發做好準備。他一邊興緻勃勃地做着這些一邊悠然自得地念念有詞:“‘舉頭白月光,低頭利士邦’——你别說還挺押韻。香港編輯很有才華嘛,什麼時候那群倫敦記者可以用GGB(拜倫)的詩句寫新聞标題就好了。”
生華歎氣,自覺多心,便潑他冷水:“想好對策了?”
陳靛耿直:“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