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克緊握雙拳,連眉飛色舞的醫師也忍不住輕呼。
像是凝視夜空,又像凝視深海,總之都是一些深不可測的,會把人整個吞沒的東西。雖然是漆黑的,可你無法否認它們的壯美,因為你能感覺得到,那其中所包含的,所有的牽絆也好、思念也好,或許是整個世界,也或許,有且僅有一個人。
他們的倒影。
漆黑夜空之中的倒影,那一定是璀璨的星辰吧。
那麼萬物在她眼中,是否都可與星辰相比拟?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仍然擁有一片廣袤的星空啊。醫師沒好意思說出口,這與他一貫的理性博學形象不符。
刀鋒猶豫片刻,還是轉開了。
“不知道我們能否順暢的交流,但請容我為您介紹一下現在的情況。這位,弗拉瑞大陸有名的盜賊組織的領頭人杜克。我,齊格弗裡德,将要取你……”齊格弗裡德反手握刀單膝蹲下,他對将死的對手一向留有尊重,更何況以這位被捕獲的狀态,他們也算不上對手。“想借你的心髒用用。所以,你有什麼遺願,我們,我會替你完成。”
女人的雙眼稍稍圓睜,而後複歸平靜。
齊格弗裡德擰眉,将勒住她嘴唇的網線撥開。根根繃緊的鲛髓在他手中像是柔弱無骨的絲線,三兩下撥弄,就全然散開。
“你要……我的心?”
她居然會說一口流利的弗拉瑞語,而非森嚴的龍文。語氣柔軟,仿佛是在确認情人某些愛的自白。聲音更是溫和,大概是有瘀血堵住嗓子,聽起來像是吟唱一夜的夜莺,甜美之餘,有些我見猶憐的沙啞。
男人們沉默不語,沉默已經是他們僅有的答案。杜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他們想要的,其實是她的全部這種話。在坦誠和隐瞞的抉擇中,人類總是無法斬釘截鐵的做出決定。
但不可一世的龍類,也會有惹人心軟的時刻,這着實奇妙。
“……”
“可是……我沒有心啊。”
大驚之下,杜克霍然起身,反射性去摸女人的心跳。
“老大!老大鎮定!鎮定鎮定啊!”
“不急于一時老大!!咱們不急于一時啦。”
衆人七手八腳的阻攔,杜克面色漲紅。而在齊格弗裡德的眼中,那女人卻始終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不在意自己處境也不在意他們的選擇,即使身陷囹圄,高傲的種族依舊睥睨衆生。
人類不可能有這樣的眼神,人類會畏懼,會憤怒,會驚詫,會下意識躲避、不解、憎恨。但龍不會,即使垂死,獅虎也不會向圍攻他的鬣狗哀求。
她看起來是那樣出塵的美人,但卻實實在在有着龍的眼神。
嘲弄着圍攏過來的人類,嘲弄被皮囊迷惑心竅的理智,嘲弄他們的猶豫不決。齊格弗裡德完全确認,在全盛時期,她必定穿透雲霄,在狂風中嘶吼,嘲弄一切。
“呵呵。”
譏诮的笑容終于從唇邊吐出,刹那間,周遭寂靜下來。風吹動樹梢的聲音,蟲鳴與鳥鳴都徹底消失,唯有日光依然燦爛,落在她的身上,使她似乎發起了光,身體每一寸都極緻美豔。
“放開我,好不好?我渾身都好痛。”
狠狠咽下唾沫,杜克馬上伸出手去,竟然打算直接用手去和鲛髓索那些帶着細密倒刺的網格對抗,而他的夥伴則無人阻攔。
“喂!”齊格弗裡德猛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到自己背後。“你幹什麼!龍類的魔力很強,穩定你的精神,别受她影響。”
微風重新湧入這個小小的空間,杜克一震,這才意識到他們所處的地方實在算不上寂靜。草葉相互摩擦,枝頭栖息的小獸用鋒利的手爪刮擦樹皮,嘬飲樹汁與熟透的漿果,果核哒哒掉落。林濤起伏,泥土與花果的氣味相互碰撞,整片叢林原來都正在輕輕呼吸,發出茫遠緩慢的微聲。
但在她出聲的那一刻,所有的聲音與味道都全部消失。似乎萬物都凝神靜氣,恭候她的谕令。
他也曾直面過格蘭德爾那種海上霸主,雖然是在其垂死時分,可即使是與生長在其脊骨上最核心的那隻眼睛對視,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他那時滿心想着得手之後得把這東西好好打個框鑲起來,總覺得它能吸收身邊一切的好運,不然怎麼能讓自己撿漏。
那麼齊格弗裡德又具有怎樣的力量,能夠打破這種像是被注入血脈一樣突然降臨的精神浸染。
“都警醒着點!真邪門……”杜克抽回手臂,忍不住嘶了一聲,總覺得剛剛那一下,自己的肩關節都被扯脫臼了。
“醒醒啦醒醒啦!”醫生拍起巴掌,四下轉身确認夥伴們的狀态。“你們的變性手術都很成功哦!現在可以給我扭扭屁股檢查一下啦!快快快,名醫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屁。”
“去你的!”
齊格弗裡德卻沒有顧及身後的喧嚣,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女人臉上,并且十分謹慎的避開了她幽深的雙眼。
“你沒有龍之心,真是抱歉。但我不能放開你,這裡沒有人承受得起你的報複。”
“……這裡需要龍之心的人是你,不是他們,對嗎?”
他心中悚然,她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那麼現在,是讓她在這群臨時盟友面前戳破,還是接受這個威脅解開束縛,他一瞬間就有了答案。
這一次,也是一場賭博。
他想,至少應該相信同族。他們雖是竊賊,但并非濫殺無辜的惡人,可如果放開這隻獵物,他們所有人都無處葬身。
“抱歉了,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