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伊科蘇坦然任她诘問,實際上一塊無性無情的玉石,也很難有不坦然的時候。
“你在做的是什麼模型?”
“萬民的終末,無告無免的征途。”
理智告訴潮,現在不是追問這個答案的好時機。但晖沒有學到半點她察言觀色的手段,也隻有不谙世事的他能對着佛伊科蘇那明顯憊懶于一切交流的表情,自顧自的發問。
“我也隻有一個問題。”
潮頗感欣慰,他們本就該這樣心意相通,以她的身份不合适追究到底的話,就以這位瓦爾納國子的身份來追究吧。
結果這情緒隻存在了半息。
“至高之母是誰?”
“你怎麼還沒有忘記這個!”她回想起了對方執着的性子,短促的歎息。
“關于你的事,我都有好好記住呀。她是和你相關的神明,說的也是關于你的事,怎麼能不記下來嘛。”晖振振有詞,他覺得頗委屈,原來隻要是自己的問題,潮都會為他解答。甚至那些出自她手複雜又陌生的文字,她都耐心的握着他的手細語臨摹。
怎麼這個問題就不行呢。
“哈哈,那這個你可得好好記牢了,看她那麼緊張,還能有誰,還不就是……”
潮回過頭,盯着在他們背後大放厥詞的李曌,眉飛色舞的男子一個激靈,神色僵死,寒毛都立了起來。
這一瞬間,看到魔女表情的他,仿佛身處地獄。
“乖,陪我去議長先生的田野裡摘草莓吧。”地獄裡的惡鬼慈眉善目,看在李曌眼裡,就像是撒旦化身的那條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誘惑某個倒黴蛋偷嘗禁果。
“好耶!那我還要喝奶茶。”
“那就請議長大人安排吧。”
李曌沒好氣的猛揮手:“少來沾邊!”
自說自話的兩個人已經輕車熟路穿過簾幕,眨眼間連背影都變得模糊不清。佛伊科蘇将眼睛移過去,眸間滿是迷霧。
“呵,你是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怎麼,之前的算術題沒算對?”
魔女垂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仿佛在确認着這雙手是否真正存在。
原來即使身份相同,甚至力量的強弱地位的尊卑都沒有差别,有着相同使命的不同魔女,也是截然不同的獨立個體。她原本以為魔女們的立場都該保持一緻,因而行為處事也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但過往硝煙告訴她,即使她們是這世上與彼此最為相似的存在,也同樣會有着完全相悖的理念。
這一次,意志魔女告訴她,即使她們算作同一物種,卻也有南轅北轍的習性。
像是所有的雨滴都歸流大海,可現在,有那麼一滴雨,執着的浮沉在雲端,俯視着廣袤的大海,孤寂卻歡樂。
并非答案正确與否,而是,這套算法,她套用的公式,完完全全就是錯誤的。
珀洛菲特拉,你想做的事,或許真非她不可。
而這一次,我或許,應該和你站在一起。
“‘至高之母’。”四周傳來細密的窸窣,如蟻群啃噬巨樹,佛伊科蘇依舊保持着平和的語調。“她不是即将踏上征途的存在。”
“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李曌猝然起身,他當然不會不明白魔女真正的意思,還算安定的神色寸寸皲裂,露出目睹冰山中噴射出熔岩般的不可思議。
“她會拓出新的征途。”
佛伊科蘇就是那座橫亘千年的冰山。
“你也用這種所謂‘預言’來說服我?”
在冰山面前,李曌也能迅速冷卻,隻是他從來不屑于那些虛無缥缈的鬼話,對于依照預言把國子送到潮身邊的瓦爾納當政者們亦不以為然,倒不是覺得晖的身份有什麼特殊之處,隻是他厭惡所有循規蹈矩的迂腐與教條。
他始終覺得,自己來到這裡,不是為了走向某個結局,而是為了将那所謂魔女劃定的結局統統撕碎。
“李曌。這句話來自睿智魔女。”佛伊科蘇抛下這句話,将目光重新投往潮離開的方向。
“哦。”
李曌撩開衣擺重重坐下,咔嚓咔嚓吃起餅幹,目光陰沉。
窸窣聲愈演愈烈,大概蟻群已經完全拆解了較他們自身億萬倍大的枝葉,構築出洞穴王國。那是跳躍的筆尖顫動的字迹,無形卷宗翻開新的空白頁面,舊的公式被替換,參數變幻着眼花缭亂的長短,難以計數的畫面重新分割,以不斷嘗試新的解析算法。
一切都歸零重啟,一個世界崩塌,同時千萬個世界又被重新創造。
李曌相信數學與運算,那麼,他就會相信佛伊科蘇。
否則在一開始,他不會容許晖輕易靠近未知的外來者。即使李明明不過一段尚且清晰的記憶,他也不願意自己失去任何一個玩伴。
他很清楚,睿智魔女的推算并不是對未來的預測,不必添加用以修飾的類比與拟似,她的推算,就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