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加快步伐跟上去,心率節節攀升,把熱燙的血液輸送到全身上下,漸漸地,腳底便不再發冷。
等到遠遠看見了那片凝滞的灰白濃影,她輕車熟路竄上樹,枯萎後的樹枝交錯着連接在一起,不久之前,這裡應該是一片碧綠的濃陰。不過現在也好,她小心翼翼在枝丫之間爬行,一寸一寸挪動身體,逐漸靠近隊伍最前列。
這裡的樹木都粗壯高大,靠着慢慢撿起來的那些小時候上樹掏鳥的記憶,總算能做到鬼鬼祟祟,不是,輕手輕腳。
但速度與效率無法兼顧,等到她終于爬無可爬,抵達林野中的空地邊緣時,長桌會談顯然已經進展到了尾聲。
“你我都是女王陛下的臣民,理應貫徹陛下的意志。”高挑的白衣男子背對着她,同長桌末端的人說話,四周鴉雀無聲,隻有他徐徐開口,聲音如泉響淙淙。“為外來之物保有的氣節全無必要,你得到朋友的認可,理應為他們換取體面。”
“體面是臣民天然擁有,而非外力賦予。況且,走狗賦予的體面,也未必體面。”
那人被白衣男子遮擋住,露出半截衣袖的邊角,遠遠地隻看得清一個模糊的硬挺形狀。可潮還是立刻就認出了她,應該說,認出了她清冷的聲音。
那是麗貝卡無疑。
“看來,麗貝卡卿依然和從前一樣有一張令陛下生厭的嘴。”白衣男子的聲音依然平靜,可他隻是稍稍側頭,長桌一側就傳來尖叫。
猜想得到印證,但潮絲毫高興不起來。她看不清那些圍在桌子四周的鳥嘴士兵做了什麼,他們中的一個隻是把手伸向某一張座椅靠背,連步伐都沒有挪動。她猜測,應該是發動了能讓植物枯萎的能力。
很快,尖叫聲急轉直下,變成衰弱的嗚咽。
“好吧,你拿去好了。”麗貝卡立刻妥協,潮心裡騰起一陣不妙,差點一個趔趄從樹上掉下來。
“很好。”
白衣男子側身繞到了長桌一側,金發在半空打了個彎兒,飄蕩在他背後。他這才伸出手,即使沒有佩戴面具,潮也看不清他的臉,隻有一頭金發、瓷白的肌膚和修長的耳朵,從外形來看,是精靈無疑。
可他周身的氛圍卻不像商陸,商陸總是小心謹慎,憂思太多太濃,像一抹雨雲。可眼前這個挺拔的精靈,卻舒展修長,禦使他口中那位“女王陛下”的鐵蹄,毫無疑慮所向披靡,像一棵紮根向上的樹。
他想要的東西沒有如願落在掌心,而是被落座的另一位客人重重砸過去,他雖然眼疾手快接住了,但還是被其上甩開的繩索狠狠擊打到了面部。
“拿着它快滾吧,你的女王陛下等着用它來逗狗呢!”那位客人冷唇相譏,似乎是個不好惹的小姑娘,或許,不好惹的貓咪。
連遠觀鬧劇的潮隐隐聽到鞭打皮肉的聲音,可想而知這一下該是怎樣的劇痛。但精靈始終風輕雲淡,就好像這是他職業生涯中的家常便飯一樣。這中割裂感太詭異了,統領萬軍的将軍,不可能日日還要接受嚴厲的鞭刑。
精靈将手中的物件提到眼前端詳一番,而後,目光滑過長桌上的每一位客人,最終,重新回到麗貝卡的臉上。
“無論如何,我懷念與你共事的日子。和一位時時事事貫徹那所謂‘正義’的同僚相處,真是樂趣非凡,不過……”他的步伐行雲流水,潮注意到,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地方觸及任何人與物。“我們都沒有那樣的機會了。謝謝你依舊支持我的工作,麗貝卡卿。”
“不會還想要留下來參加我們的聚會吧?和這些你唾棄的家夥們。”
麗貝卡也依然算是平靜,可其他客人卻未必。
“滾回王宮裡去,滾到你那女王的腳邊去!去舔她的腳吧你這膽小鬼!”
白瓷杯子接二連三砸在鳥嘴士兵的面具上,瘋狂的叫罵聲與碎裂聲混合在一起,可士兵們巍然不動。
也就是說,精靈始終沒有傳達任何攻擊或者防禦的指令。當然,那些客人也隻會口頭上侮辱他,并沒有付諸行動。
“真是遺憾,過去了這麼久,你們仍是隻會使用肆意發洩怒火的原始方法來進行反抗,何等悲哀。”
下一刻,潮無暇繼續琢磨他們之間的複雜糾葛,精靈稍一側身,稍稍擡了擡頭,他們的目光就這樣遙遙相接了。她趴在在樹杈上,完全呆住了,所有的行動力瞬間喪失,而這并不是對方使用了什麼特殊能力,而是太過突然,完全來不及有什麼反應。
就在她以為那些鳥嘴士兵要一湧而上捕獲形迹可疑的自己時,又是毫無征兆的,精靈默默挪開了目光。
“這是我對你們的憐憫。”
他說完,轉身走入空地另一端的樹林中,鳥嘴士兵們緊随其後有序離開,他們沒有再發動那種使樹木枯萎的能力,如白色的幽靈,穿行在叢林中,除了踩碎瓷片的聲音外别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