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湖心亭往外看,所見皆是白茫茫一片,初時能得幾分趣味,久了便有些枯燥。
季向庭收回視線,看向正于庭中架爐煮茶的女子,跪地一禮:“皇後娘娘。”
身着繁複宮裝的美豔女子并不答話,直到茶壺騰起白霧,她才不慌不忙地倒出兩杯茶,揮了揮手:“将軍這段時日受委屈了。”
這對夫妻瞧着沒有情分,這磨人的手段倒是如出一轍。
季向庭膝骨跪得冰涼,緩緩直起身卻不坐下,反而開門見山道:“多謝皇後娘娘。隻是不知此番來找微臣,所為何事?”
皇後執起茶盞吹着浮葉,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将軍何必如此着急,本宮召你,不過是思及将軍勞苦功高,想賞将軍罷了。”
她擡了擡手,便有侍女捧着一枚和田玉佩呈上。
“從前聽聞将軍骁勇善戰,如今看來,于朝廷之上将軍亦頗有建樹,靠着同陛下交情匪淺,便能攪動京城風雲,委實無愧于國之肱骨的名号。”
字字刺耳,季向庭皺了皺眉意識到來者不善。
看來是将陛下不理後宮的氣撒在自己身上了。
坊間的風言風語他自是聽過不少,他與天子之間的糾葛也的确不清白,皇後有怨言亦是應當,他垂下眼眸并不反駁。
歲宴尚未結束,朝中亦不安穩,他不願徒增事端。
熱茶還未喝上一口,季向庭便重新跪在地上,晶瑩剔透的玉佩被塗着豆蔻的指甲拎起,在季向庭眼前一晃,便輕飄飄落在地上。
“理應——當賞。”
一聲脆響,一道銀光自季向庭眼前劃過,他驟然擡頭,殘片飛濺劃過他的手腕割開一道口子,可他卻渾然不覺,目光凝在随着玉佩碎裂而露出的東西上。
那是一枚帶血的箭頭,此刻正在燭火下泛着溫潤的光。
這東西季向庭無比熟悉,那是蠻夷慣用的骨箭。
箭頭尚新,顯然才用不久,可眼下沒有戰事,這箭頭又從何而來?
更何況,舊居宮中的皇後又為何會有這樣的東西?
“這枚箭頭一日前從你副将脖頸裡取出,聽聞那時他還在喊你的名字,可當真令人心痛。”
季向庭愣在原地,睜大眼眸反應不過來。
……如何可能?
前些日子他還寄信來,讓自己替他給家中丫頭塞個紅包。
他那時是如何回的?
他信誓旦旦地提筆告訴那中年漢子,說北疆軍不日便能回朝,屆時讓他親手把自己的那份一并補上。
原來竟都是一場幻夢。
季向庭的眼睛頃刻紅了,洶湧悲痛覆滅理智,他咬緊牙關欲起身上前問個明白,身旁侍女冷漠的聲音響起。
“将軍,皇後娘娘已有兩月身孕,若是沖撞了娘娘,可是死罪。”
季向庭隻好茫然地跪在原地,手腕處留下的鮮血污了白雪。
皇後看着俊朗将軍跪在自己面前,向來挺拔的身軀因劇痛而有些蜷縮,猩紅眼眸盯着那枚泛着血光的箭頭,張了張口許久才發出聲響。
“為何?”
北疆軍與蠻夷交戰已久,如今軍饷已至,雖無主帥,也絕不會讓副将殒命。
除了副将,北疆軍還有多少傷亡?!
他頭痛欲裂,腦海之中皆是從前在北疆種種,周身的血都涼下來,分毫沒有注意到那宮女口中話語的異樣。
皇後看着眼前困獸,心中郁氣終是消散許多,可卻仍無多少歡愉,窺視自身,隻有虛無一片。
她瞧着自己纖細的指尖,将最後一點殘茶澆在地上:“将軍還請莫要傷懷,歲宴未盡,可别失了态。”
下一刻,一雙摻着金線的修鞋映入季向庭眼簾,他後知後覺地擡頭,便見一道紅色身影徑直朝湖中墜去。
他本能閃身上前探手去撈,險險抓住了對方的手臂,卻避無可避地讓對方狠撞在庭閣石面上。
“來人呐!皇後娘娘落水啦——”
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痛意,随即整個人劇烈抽搐一下,季向庭見勢不妙将她拉上來放到地上,正欲離去卻被猛然抓住了手臂。
女子整個人顫抖不已,身下逐漸有血迹彌漫,面上猙獰一片似是在承受劇烈的痛苦,可那雙眼眸卻前所未有的清明,掙紮着在季向庭手中寫下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季向庭眯了眯眼眸,視線中皇後的臉一瞬變為夜哭原本的模樣,又在眨眼間恢複原狀。
“季将軍!快走!”
一道人影陡然出現,李元意神色焦急地将皇後的手扯開,伸手推了推季向庭。
“快走!再留下去你便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