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源坊與清音樓隻隔了一條巷子。
不少華衣客摟着美人前腳剛出了清音樓的門,後腳便踏上了金源坊的地。
“曹家的老三每日都去那兒,有銀子去,沒銀子也去,然後赢了找個姑娘哄,賠了找姐姐要錢,反正都方便。”綠泱譏諷道。
“曹家人還不知道韻娘的消息吧?”季姝半身藏在身後,餘光卻始終盯着樓下來往的客人。
或大搖大擺,或小心翼翼,有錦衣的年輕公子,也有布衣的中年掌櫃,大多數的都是孤身前來,隻有少數前呼後擁地帶着一群奴仆。
“應該不知道,樓裡早就下了死命令,不準我們到外頭瞎說,大家也就在屋裡頭私下讨論着。”綠泱又道,“曹老三,十五歲,身高七尺,男生女相,腰間常佩一個玉粽,那玉不是什麼好玉,韻娘親手雕的,曹老三應該還沒當掉。”
季姝“嗯”了一聲,不動聲色中,她将金源坊外邊的地形都牢記在了心中。
雖說,韻娘的消失不一定百分百與她至親之人有關,但曹家人必然知道什麼。
再賣一次……買主是誰呢?
不能打草驚蛇,那便找個無人的死角細細逼問,她心中已有成算,隻等曹老三出現。
綠泱又喚了她一聲,“你來瞧瞧,這件粉衣裳應該襯你。”
季姝關上了窗,三兩下換好了衣物,又将脫下的捕快巾服疊起放好,扯了扯柔紗質感的裙擺,認認真真道了一句:“多謝。”
綠泱仔細打量了一番,越發覺得自己眼光毒辣,她将季姝壓一旁梳妝台坐下,瞧着鏡中大眼圓臉的美人,手一挽,垂挂髻便成了形,緊接着,她從首飾匣子裡頭挑出一串珍珠墜子,别在了發髻後邊。
這下,才算大功告成。
“捕快大人,松開眉頭,快笑笑。您這般容貌,幸虧不入宮,否則放前朝,便是又一個禍亂朝綱的宸妃。”
聽見綠泱的聲音,季姝才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又連忙道:“多少銀子?我……先壓着,到時候用好還你。”
“該我謝你。”綠泱輕輕笑了笑,“一,是為愚弟,你明知我刻意替他遮掩,還願意放他一馬,我該謝你。二,是為了韻娘……”
她頓了頓:“我們這樣的女子,死就死了,可誰甘心自己無緣無故地死去?”
“那些失物我已經追回,至于韻娘,我不單單是為了她……”季姝憋紅了臉,“你無需這般鄭重其事,更無需誇我。”
綠泱一怔,笑得妩媚又開朗,連說幾聲“好”,又說:“女兒家就該多被誇誇,老人都說,誇的越多,長得便越出衆”。
季姝愈發窘迫。
綠泱很快就收了笑,她望着季姝,唇微微開着,卻欲言又止,隻道:“一路小心。”
季姝點頭,将顯眼的雪霜刀放在了一側。
桌上那盤水果邊放着一把袖珍刀,她詢問似地回頭一眼,見綠泱點頭,便将小刀抽走,藏在了身側。
幾乎無聲無息,季姝走出了屋子,下樓時,她透過窗子,見到塌上隐隐約約的一個身影,她一把卷起了裙擺,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
金源坊外。
沒有滿臉橫肉的打手,也沒有跪地求情的賭鬼,引路的小厮和和氣氣地招呼着人,哄着捧着送着客人,見季姝走近,也隻是客氣地上前指引,并未露出詫異或不解。
季姝擠出笑,裝出淡然處之的模樣,跟了進去。
金源坊内。
“這位小姐,您吃好玩好,這些果子飲品都可随意享受。”
季姝望着不遠處通往樓上的木梯,樓梯口有幾道紅繩攔住,看樣子是不許通行,但二樓内窗上分明有人影不斷晃着,手動身不動,那是在搖骰子。
“如何才能去二樓?”季姝開門見山。
那小厮神色并未變:“一擲千金,或者,将一層的九重天連續勝過,每次壓籌十金起。”
這“一擲千金”是單純字面上的意思,隻要向金源坊捐贈一千兩金子,便可暢通無阻,直上二樓。
而,九重天連勝,也不是簡單的事,
以正中心圓鼓為心,四周共有八處隔間,每處隔間内各設一種玩法,再加上進入金源坊,共九步,總稱為九重天。
所以說,能上樓去的,隻有兩種人,視千金如鴻毛的達官顯貴,和無可救藥的賭鬼。
但——
“進入金源坊就算一步?”
這未免也太輕易了,季姝略奇怪。
“輸赢難定,卻仍落子入局,勇氣可嘉。”
類似的問題或許被提出過很多次,金源坊的小厮們早就準備好的回答。
“落子入局,勇氣可嘉……”
季姝輕輕重複着,若有所思。
“這位小姐,你要進入無上處嗎?”小厮問。
他們把二層稱為無上處。
可别說一擲千金,就算一金,季姝都拿不出來。
至于九重天……
季姝真心地笑着,答:“這九重天,我過不了。”
*
長桌上堆起了金銀,一側多,一側少,随着骰子落定,萬衆矚目下,木杯被掀起,一時,歡笑與哀歎同響,正是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