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源坊,同清音樓一樣,兩座銷金窟立在渝州城多年,曆經風風雨雨不倒,到如今更有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
可從未有人見過這二聚寶盆後的東家。
由此便有了傳言,金源坊的東家,和清音樓背後的,是同一人。
可這東家是皇親國戚?還是江湖俠客?無人知曉。
隻知他富可敵國,手眼通天。
這樣一人盯上了她,多半是禍,不是福。
季姝逆着川流不息的遊人,從後門進入了清音樓。
此時,東方既白,前邊的舞樂聲已停下,隻有幾聲懶懶的叫喚聲傳到回廊上,女仆們忙着向各個屋子送去熱水。
到了白天,燈籠收起,這座半竹半木的清音樓褪去了夜晚的濃墨重彩,露出沉寂又低調的木色。
季姝想着裡頭人多眼雜,不便去尋綠泱,正欲轉身離去,卻被傅臻喚住。
“小姝。”
他一身白衣,未束發,半邊身子被樹幹擋住,肩上還有一片殘葉停留着,像是從樓中匆忙逃出,又于樹下站立許久。
季姝猶豫着,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幼時的稱謂應該不再适合如今的二人。
她隻幹巴巴地說了一句:“你放心,我會盡快破了這個案子的。”
“好。”傅臻仿佛沒有聽出她的遲疑一般,笑問,“小姝,你還願意逮捕我嗎?”
“啊?”季姝以為自己聽錯。
“逮捕我,拘留我,也好叫我有個容身之所。”他風輕雲淡,卻像是無家可歸隻能四處乞讨骨頭的野犬。
季姝定眼望了他許久,終于确定了這一絲陌生感,從何而來。
*
與幼時相比,傅臻變了很多。
傅家曾是渝州城數一數二的大戶。
七八十年前,天下大亂時,傅家先祖變賣家産資助一位小将軍招兵買馬,後來這位将軍成了大周的開國帝王,傅家也因此得道升天。
傅家這位先祖在後來,便被稱為“傅半城”,其意為,一人之價可抵渝州半城。
而傅臻正是這位傅半城的小孫子,作為千嬌百寵的金疙瘩、眼珠子,幼時的他,的确有幾分讓人看不下去的不可一世。
季姝父親是三班捕頭,常奔走在渝州城内,這粗枝大葉的鳏夫怕小囡囡一人留巷子裡,沒口飯吃,便把她帶到了府衙内。
她第一次見傅臻,就是在府衙内。
小小的男孩筆直地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臉頰上,胳膊側都布着星星點點的烏青,一身錦衣髒的不成樣子,可他就是一聲不喊,半顆淚不掉。
小季姝上前打招呼,他不理。
小季姝遞給點心,他瞥過一眼,掐着手指捏了一塊,沒有道謝。
小季姝問:“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謝謝呢?”
他也問:“這不是你給我的嗎?”
小季姝無言以對,覺得他讨人嫌,卻又長得實在好看。
在府衙内,她常見的,就是來去匆匆的父親和伯伯們,其次就是各種哭喪臉的犯人,大人們大多願意給她分點點心,卻不會同她聊天,像傅臻這樣的,小季姝是第一次見。
像好奇石縫裡頭為什麼會冒出花一樣,小季姝也好奇着這個同齡小男孩,她便借着送茶送點心的名頭湊到父親身邊打聽。
其實季捕頭什麼都沒有說,是她東拼西湊的事實。
“富貴人家的兒子真可憐啊,動不動就要被綁架走,幸虧他沒有碰到一個隻要錢财不要孩子的爸媽,否則等被山匪殺人越貨,他就隻能到閻王爺面前哭去。”
小季姝這話一出,父親和幾位伯伯都笑得前仰後合,點着她問,是誰教她這話的?
她才不說呢。
季姝又捧走了桌上的糕點,小跑到太師椅邊,竊竊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誰綁走你的?”
“不想。”
“這群山匪可不是無緣無故盯上你的。”季姝眨巴着大眼,她太小,所待的不過是小巷和府衙,所見的是巷口的嬸母們和持劍的捕快們,她不懂,有些事隻能看破,卻不能說破。
她說:“是一個叫傅三郎的人叫山匪去抓你的,這人和你還是同姓呢,他真可惡……”
“你叫什麼名字?”小傅臻突然問。
她很驚喜,很得意,語調微微揚起:“季姝,季捕頭的季,小姝的姝。”
“哦……季書,你真的很吵鬧。”
小傅臻離開了太師椅,獨自站在了門外,人還沒有窗子高,背卻挺拔如松。
“傅臻,傅臻,怎麼你也說我吵呢?你是哪個臻字?真?争?還是哪個?”
“喂,你又要去哪裡?别亂走啊,府衙内,到處有人看守的。”
*
“小姝,這是去哪?”傅臻茫然又無措。
一聲喚,喚出了陷入回憶中的季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