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臻……”
他微微一笑,眼中有不解,有迷茫,或者那是一些更為内斂的情緒:“小姝,你知道,牡丹金再次出現意味着什麼嗎?”
意味着什麼?
傅家的清白。
父親的遺憾。
八年前的真相。
季姝沉默着。
傅臻的嗓音與雨聲同調,又清又冷。
“大周米糧以銀價為價。每年米糧因收成,價格總有波動,貴則一兩官銀七車,賤則十車,若過若歉,官府便會開倉平市,以護農。”
“而其中,金價與銀價之間的定率,又是在先祖時就被定下。”
“大量牡丹金出現,對于貴人家眷而言,不過是能多打幾件金飾,對普通百姓而言,卻是稅不改,糧又賤,又該愁算着當物賣女的事。”
“所以……”季姝的問,輕而小。
“所以,八年前的案子,隻能是八年前的案子。小姝,傅家隻剩我一人,這牡丹金,我不能去問。”
是不能,還是不敢?
錢啊,糧啊,算計來算計去,幾筆數字就是千戶萬戶人家的生活,就是千萬人的命運和生死。
這些事,季姝從小到大,都弄不明白。
就連幾個無關緊要、練習的數字,她也算不清楚。
氣得家中請來的女先生說她榆木腦袋,别說做當家主母算賬經營,以後家中的錢财被男人花光了都不曉得。
但傅臻卻像是天生善于此道。
老爹說,那是家學淵博,也有遺傳的原因。
遺傳是什麼?
季安解釋道:“兒子像爹,王嬸家的大黑生出一隻小黑,這就是遺傳。傅家人,該是天生就有經商的頭腦在。”
但季姝卻知道,傅臻不一樣,要不然為什麼有一雙利眼的老爺子獨獨偏愛他呢?傅臻父親于商道上隻能說尋常水平。
傅臻該是獨一無二。
共撐着油紙傘走過不大的小院子,季姝走進屋内換衣物,傅臻留在門外,二人就隔着一扇門聊着。
“曹平找到了,當時是他與韻娘一道離開了清音樓,隻要他作證,就可以證明你與韻娘的失蹤無關。”
“好……謝謝小姝,那我……”傅臻淡笑,“那我盡早回去,還有幅畫作未完。”
“其實也不急着,這件案子還沒到能結案的時候。”季姝又問,。“你如今在清音樓中,隻是替人作畫嗎?”
“嗯,有時也會撫琴作曲,但疏于此道已久。”
“我記得……”季姝剛出了一個音,又閉上了嘴。
“記得什麼?”
“記得……”季姝換了一件衣服上身,她的身形影影綽綽地出現在那面小銅鏡上。
如今的捕快巾服與多年前的那套,形制上相差并不大,布料顔色更沉了些,腰帶改成純黑色的扣帶。
往事于她,從未忘懷,她記得自己自幼就想成為捕快,隻當時苦于女兒家身份,以為此生無望。
她也記得——
你曾經的淩雲壯志。
小傅臻曾對她說過,他想走科舉為官的路子,最好能去戶部當官。
“為什麼是戶部?”她一邊問,一邊大口吃着傅臻專門從家中帶出的果子糕點。
自從那日二人在府衙初見後,傅家為了感謝季安救了小公子一命,便請了季家父女三四次宴席。
季安能厚着臉皮收一條肉,一壺酒,卻不好意思每每都去吃傅家的山珍海味,便主動提出,要教傅臻一些拳腳功夫,也好防止來日遭遇了惡人,他束手無策。
表面一團和氣的傅家自然不會拒絕他這個提議。
于是,一來一往間,二位同齡同樣孤獨的男孩女孩也便交上了朋友。
小季姝三兩口将最後一碗桂花乳酪吃了幹淨,瞧小傅臻還盯着她,便矜持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像模像樣點評了兩句:“不錯,清甜而不膩,桂花香淡且不沉,好吃,喜歡。”
不愧是渝州城首富,不止宴席味道出色,這些果子點心也别有風味。
小傅臻睨了她一眼,将她吃剩的盒子收起放在一旁:“如果你晚飯吃不下,季伯伯問起,别說是我帶了東西過來。”
“晚飯……怎麼會吃不下呢?”小季姝笑眯眯,露出了缺了一顆的牙,“今天你過來,爹爹還專門去買了黃魚吊着湯,就等晚上放着細面吃,到時候再讓他做兩個小菜。”
黃魚面……多好吃啊,就是麻煩了點。
小季姝托着腮,美滋滋地想。
“你剛剛問了我什麼?”小傅臻别開眼,若無其事地問。
“哦,問了你為什麼非要去戶部?”季姝恍然大悟,“所以,你為什麼要去戶部呢?戶部有什麼特殊的?”
小傅臻輕輕“哼”了一聲,才道:“戶部管天下金銀,上收百姓稅銀,下管地方賬務。别小瞧錢,隻有腐儒才會說出墨香銅臭四個字,衣食住所,升官婚嫁,無論達官顯貴,還是走夫販卒,他們人生大小事,沒了錢财可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