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臻并未去解釋何為“有情人”，如何又算“無情人”，他心中自有一本賬，删去幾分、增添幾錢，那人便有了分量。

季姝換了衣，走出屋子。

眼下，雖有曹平的證詞能洗刷傅臻身上的嫌疑，但到底還未走過明面。

季姝當下便決定，不能再拖，必須去府衙一次，一是為了，将韻娘失蹤的這一案件報上去，二則是，順勢将牡丹金的事提出。

雖說，兩件事都不一定會得到上頭幾人的重視，但……未雨綢缪，季姝如此想，便也打算如此做。

但傅臻叫住了她。

“小姝，此時街上是宵禁。”

原來，是烏雲蔽日，又兼之季姝風塵仆仆，便讓風雨迷了她的眼，不知白天黑日。

他一聲提醒，季姝才後知後覺，夜色深沉，來回奔走間，又有一日時光從她指尖溜走了。

“先坐下吧？”傅臻勸她，意有所指，“小姝，我明白你的急切，但……别人不知。”

季姝止住了步子，行雲流水地轉了身。

傅臻微微一笑。

兩人就坐在了屋檐下的藤椅上，雨絲如簾，隔出一方天地的安甯與靜谧。

“喝點姜茶吧。”傅臻倒了一杯姜茶，遞給了她，“今早你離去後，隔壁有位婦人便來敲門了，這稱好的姜片和紅糖就是她送來的，說是最近雨多，人濕氣重，喝點姜茶驅驅寒，不料正好。”

“吳嬸？她是這條巷子裡頭出名的‘熱心腸’，估計她是見我回來，特定來問一嘴。”

“嗯，她問了不少事，大多無關緊要。”

濃濃的姜味中隐約有幾絲紅糖的甜香，季姝一飲而盡，隻覺全身上下又暖了起來，仿佛胸前背後又出了一層薄汗，卻不濁不膩。

她難得如此不緊不慢地坐下，還能閑語三兩句，便起了開玩笑的心思，她道：“真無關緊要嗎？婚娶之事可不算是無關緊要。”

傅臻難得一愣，這幅神情，即使是季姝，也是第一次見。

“她最愛做媒，我剛搬來此處後，便被多次詢問起了婚嫁之事。”季姝狡黠一笑，“像你這般的，總不可能被吳嬸放過。”

“那當初，你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自然實話實說，吳嬸知曉了我身上并無婚配之事，又心疼我早早沒了父親，更是大包大攬，為我介紹了不少青年才俊。”

“吳嬸是熱心腸，為你介紹的青年才俊，自然不會是徒有虛名的，隻是……到底是隔了一個人才相識，算不上知根知底。”傅臻陳懇又關切。

“這倒是……隻不過，人家瞧我無父無母，心裡頭便多了分不樂意。恰好，我也不願為他們洗手作羹湯，時間一久，吳嬸也知道我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便懶得費心思。”

季姝縮在藤椅中，餘光中，傅臻的半邊臉瑩瑩有光，瞧不出是月色醉人，還是美色誤人。

“那我不一樣。”傅臻說，“我告訴吳嬸，我有心上人了，她很驚喜也很惋惜，還纏着問我，那人是不是你。”

“我？”季姝略驚訝，“可能是瞧你住在我家中，吳嬸這才誤會了，你怎麼解釋的？”

“我沒解釋。”

季姝坐起了身。

“小姝，我和你一樣，是實話實說。”

他輕聲道，“很好，真的。小姝，見你孤身一身，我本不該多問，也不該關心，但事實上，我很慶幸。”

“嗯？”

“這些年，我總在想一件事，如果，你早與他人相親相愛，我是該祝你白頭偕老，還是……咒你們貌合神離。”

季姝心頭一空，她緩緩轉過頭，眼中雜亂的一切都化作了細雨，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唯有一個傅臻，他是如此清晰且明确的。

他還在繼續。

“我想祝你們恩恩愛愛，不一定兒孫滿堂，但至少阖家歡樂，這樣，你才能幸福、快樂。”

“但我卻不願你太幸福，太愉悅，因為，我怕你忘了我，隻将我留作兒時的回憶。”

“所以當我确定，你還是一人時，我很慶幸。”

他不用再選擇善與惡，他和季姝還能維持原來的模樣。

但……

傅臻在說什麼？

他在想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季姝霍然起身，冷靜道出一個事實：“傅臻……我們八年未見了。”

“是啊，八年。”他垂下了眼。

“我……”

季姝想了很多話。

她其實并沒有忘記傅臻，從來沒有忘記。

她和傅臻相識不過一年，但那一年中的每一幕場景都足以讓她一人卧在被褥中，細細咀嚼、回味。

她也從未想過婚娶嫁人，甚至可以說，她不認為自己會有嫁人、為人妻、為人母的那一日。

渝州城内便有不少女掌櫃，她們也終生不嫁，可照樣活得逍遙自在。

但她不知道該如何将這些話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