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賤夫妻百事哀,那貧賤父母呢?
那是幾年前的一個夜晚,曹雲被接回家中去,即使她嘴巴上說的話冷淡,面上的表情冷漠,但季姝想,她一定會有喜悅,不會很多,但回味必然悠長,像吃完了一塊棗糕後,留在唇齒的甜。
沒有孩子不希望被父母愛着。
但不是所有父母,都會深愛着自己的每一個孩子。
對當年的事,綠泱記得很清楚。
韻娘是連夜逃回清音樓的,身上穿得是婚服,鮮紅的料子上描着彩鳳樣式,妝容花了,紅彤彤、紫嫣嫣的兩塊顔色糊在了兩頰上。
她抓住樓裡的姐姐們,哭着喊着,說要回樓裡來。
據說,韻娘被賣進來的那一日,她也是這樣淚流滿面的。
樓裡的姐姐們驚恐而害怕,有幾人紛紛站出來,說要替韻娘報官、求個公道,随後,她們又問詳細的内容。
韻娘一語不發,隻是哭。
“雖說,大周律法明文規定了,禁民間私配陰婚,但律法條例上也明文規定了,子女不可告父母。”季姝輕聲道。
自古王朝,大多以忠、孝治國,而大周也不例外。
到了如今幾朝,随着聖人之說再次被推崇,“孝”字更是成為了取官用人的标準之一。
所以,即使曹家人做得再不對,韻娘都沒法子去告他們。
綠泱一愣,緩聲輕語:“原來是如此,但是我還怪她呢……以為是她有心替曹家人遮掩。但幸好,東家也聽見了這件事,他跟管事的提了一嘴,樓裡就把韻娘留下來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無權無勢的曹家人和一個普通的酒樓掌櫃加起來,都沒法子見到東家的面,更被說強留韻娘。
自此,曹雲這個名字便許久并未被人提起過。
季姝敏銳地察覺了異常,她的眸子與綠泱的目光于空中交彙,二人想到了同處。
這些疑惑,已經在綠泱心頭盤踞了多年。
“但是……後來,韻娘卻主動找到了曹家人,也是她主動說,要替家中還債的。”
韻娘像一個寶物,被家人賣了一次又一次,可到頭來,她還是能以德報怨?
季姝不信,綠泱也不信。
不謀而合的好友變了心意,她也去問過,但沒有得到回答。
後來,二人都漸漸有了名聲,有了擁簇在身邊的客人,日子一日比一日忙碌,旁觀着彼此的笑容和喜悅,卻沒有再深聊一回,久而久之,這份交情便也淡了。
以至于,後來,旁人還以為她們是不合。
綠泱也曾自嘲過,她們這是能共苦而不能同甘。
可見她捧着一顆心去湊曹家這個火坑,綠泱還是忙裡偷閑,又去找了她一次。
“那一次,我問過她,她為什麼要做這麼多,曹家人都是白眼狼,别說一句感激,隻要不再算計她,都算是顧忌着血脈親情。”
“她還是沒有回答嗎?”季姝問。
“不。”
那是一個深夜後的黎明前夕,綠泱獨自一人上了頂層,見到了滿地的空酒壇,而韻娘卧在窗邊,滿眼倦意,她嘴上的胭脂早就被吃盡了,露出原本的、極淡的唇色。
綠泱上前,遞了一碗醒酒湯。
分不清是月光還是日光了,許久之後,倆人難得的又坐到了一處,促膝長談,像當初同樣稚嫩的彼此。
一輪圓月攀上了綠泱身後的窗,她的眼中也有疲意。
“韻娘隻跟我說了一句話,說他們到底是一家人,血融着血,骨連着骨,打不斷,清不幹淨。”
季姝望着她,抓住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恍然大悟和後悔情緒。
有濕漉水汽被送入屋内,雪色垂珠簾晃動着,她的聲音在這個并不平靜的夜晚中淺淺響起,帶着一陣春雨的悶熱,落到了季姝的耳中。
“那時候,韻娘和我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或許,隻有在那個夜晚,我才得以窺見了真實的她。”
“韻娘應該……從未改變。”
*
季姝離開了清音樓時,外頭已經完全亮了起來。
等回到那處小院,傅臻已經從小攤上買好了粥和包子放在了桌上,隻等她回來。
季姝以為,自己會很在意,上次離别時,倆人之間的不告而别。
但事實上,他們都像是把這件事遺忘了。
她坐到了傅臻對面,喝了一口粥,隻是普通的鹹粥,小米混了一些粗糧,炖得很爛,這樣稠稠的一整碗,忙了一夜後下肚,是恰到好處。
她吃完早點後,傅臻才道:“韻娘的事,我聽說了,我很……惋惜。”
季姝一口半個包子,是粉絲餡的,還有些許的碎肉,隻是她吃不出來,這是什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