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理所當然地意為，季姝也是如此。

傅臻閉上了眼，再睜開眼時，眸中又是一片清明。

他主動上前，将院子中一盆花草挪到了陽光下頭，不動聲色地問起了今日淩晨時發生在清音樓的事。

季姝想了想，沒有将仵作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他，卻提到了綠泱，和她提起的幾年前曹雲被曹家人帶回去配陰婚一事。

“這件事過去了太久，綠泱許多事都記不清，但無論省去再多細節，這件事都透露着不對勁。”

也不是這件事不對勁，而是經曆這件事後的曹雲不對勁。

如果綠泱說的話是句句屬實，那麼韻娘決然不會是一位優柔寡斷之人。

她在最初時，就能下定決心，在清音樓落腳紮根并且和家裡頭斷得幹淨，那麼沒道理，再被坑害一次後，反而生出了對家人的眷戀之心。

她該是……

“她或許，是恨到極緻了。”傅臻淡淡道，“可律法早已明言，天下為人子女者，隻能‘孝’，卻不能‘恨’，既然如此，她就隻能學做一位孝女，再行洩恨之事。”

“所以……她想做的，她所做的，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報複曹家人。”

一團迷霧從她心頭被吹散了，露出血淋淋的事實，其實季姝早就想過這一種可能，但她卻不敢信下去，直到直面了這份血色後，才敢肯定。

一個家中，父母算計孩子，孩子坑害父母，兄弟姐妹之間隻剩下利用。

可血緣羁絆始終将他們纏在一塊，隻能拖着仇恨，往下走。

季姝沉默片刻後，才道：“怎麼報複呢？”

“我不知道。”傅臻淡淡一笑，“但至少，我相信，韻娘的死亡會是一個意外，她應該從未想過，用自己的死亡，讓曹家人萬劫不複。因為，那不值得。”

“是啊……韻娘還這麼年輕……”季姝若有所思，随口回複道，忽的，她想到了什麼，直直一道視線投向了傅臻。

傅臻讀懂了她的意思，隻點了點頭。

她直接将手上的花盆放下，轉身，拔腿離開。

*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季姝還無法找到那顆被埋下的花種，但卻能隐約瞧見柳枝的綠。

她一路跑回了府衙，坐在大門的幾位護衛瞧見她風風火火的模樣，面面相觑。

“小季姝，你往哪裡走？”

老趙迎面撞上了她，話剛問出口，卻連人的背影都瞧不見了。

謝喬還在整理卷宗，聽見一陣腳步聲漸近漸重，擡眼便見火急火燎跑來的季姝，他目瞪口呆，連問：“你是殺人還是放火？幸虧沒人在，否則你該被責罵了。”

他口中的“人”，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一群四五十的官老爺最聽不得吵鬧聲。

“曹平呢？”季姝一邊粗喘着氣，一邊直言問。

謝喬一怔，眉眼之間也浸上了幾分慮，話語卻冷靜：“他還未過來。”

“那我去攔他，不能讓他過來。”

“不，沒有用的，就算他不來，府衙内遲早會派人去逮捕他。”

曹家那一窩糟心事，都無需細查，隻稍作打聽，就能打聽出來。

世俗人才不管裡頭藏着多少恩恩怨怨，“謀财害命”四個字被放在一處，被人說了千年，自然是有其背後的道理。

錢财是惡源，曹家人為了錢财害了曹雲，這是事實，但不是眼下的真相。

可是，所有人都會信。

季姝不認為，曹平能忍受住牢獄内的百般逼問和千般拷打。

屈打成招，是有極大可能的。

“我……帶他去城外藏身。”此話一出口，季姝便自覺不靠譜。

先不說她是捕快，做出這種事，不被人知曉還好，若被百姓得知，飯碗遲早得丢。

況且，她的同僚們雖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習性，但真本事還是有一些的，百來号人一起出動，無需兩日，便能将整個渝州城翻個底朝天，到時候，曹平隻不過是甕中之鼈。

“小謝叔叔……”季姝認真道，卻被他提前打斷。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一聲‘小謝叔叔’一出口，我便知道了你的意思。”謝喬沉聲道，“你去接曹平過來，然後我親自審他，再将他下放牢獄關押。”

“多謝……”

為防止牢獄中的囚犯被偷梁換柱，所以，即使是太守親自去提審犯人，都需要最初審問的官員陪同，以證明官、犯之間并未有所勾結。

謝喬先下手為強，之後的人再用盡千方百計将曹平指控為真兇，都得耗上不少時間。

“那我先去找他。”

可是，她要去哪裡尋曹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