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是魂魄窗,而季姝正生了一雙明淨透徹的眸子,無論好與壞,都直接地擺在了明面上,根本藏不過謝喬一顆七竅玲珑心。
不像是季安。
那個人眼睛也亮,可因為一直都是亮的,反而看不出真正的心思來。
謝喬明明是在笑,卻又像是打哈欠,他轉過身又拿起了書卷,道:“反正是勸你不住,那就再告訴你幾件事吧。”
季姝洗耳恭聽。
“我查了渝州城内這幾年納稅的單子,發現了一處有意思的地方。按理說,專盯着貴人口袋的東市也會成為府衙特别關照的錢袋子,但是……這數目不大對。”謝喬皺了皺眉,似乎是嫌自己鋪墊太長,接下來的話就幹脆了許多。
“我對過賬,清音樓和金源坊兩處,近三年來,都沒有納過稅銀。”
季姝深思。
謝喬面上有了倦意,不繞彎子,直言:“這兩處背後的東家,可是不幹不淨,至于韻娘,也不算是無妄之災。”
“或許,這背後的東家,和太守府中的人有關。”
季姝的話無遮無攔地出了口,接着,她又重複了曹平當初的話。
這雙眸子亮燦燦的,像是焰火最中央的一簇苗,季姝道:“韻娘的牡丹金,是從太守夫人處取來的,堂堂一個太守,怎麼可能不清楚八年前的私鑄案呢?”
從清音樓,再到金源坊。
韻娘,不知廬山真面目的東家,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事實上,還有許多處因果關聯未曾被她找到答案。
但季姝的喜悅太過顯而易見了,甚至像走火入魔。
謝喬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他道:“小季姝,也許這一次,你能得償所願。”
*
想要見到金源坊和清音樓背後的東家,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季姝并不着急。
對于韻娘的失蹤和死亡,清音樓隻短暫地表達了一下哀悼,讓樓裡的姑娘連續三日換上了素衣。
正可謂,女要俏一身孝,這幾日中,清音樓内新客舊客絡繹不絕,讓本就風光的姑娘們,更是增光添彩。
負責清音樓内日常小事安排的老鸨——這位精明的女子,果然沒有白白放過這個時機,趁此之際,順勢宣告,提前百花宴的選舉大賽,于是又在渝州城内掀起一陣浪潮。
季姝忙裡偷閑,親自将綠泱當日借她的粉裙洗了,又晾曬了,打算趁着今日送回去,卻被侍奉綠泱的小女孩攔在了門外。
小女孩告訴她:“綠泱姐姐這幾日在練琴,無論是誰來了,她都不見的。”
季姝回了一聲“好”,又将疊好的衣物遞給了她。
小女孩接過。
事情正如季姝最初所設想的一般,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隻要等綠泱奪得魁首,她就能順藤摸瓜,見到這背後東家。
就算棋差一着,綠泱與花魁娘子的位置失之交臂了,她也能趁着百花宴動手腳。
無論如何,隻要百花宴正式開幕,那道藏了又藏的身影,就徹底逃不過季姝的眼了。
季姝摸下了樓,外頭夜深,裡頭亮堂的燭光下人多眼雜,沒有人會在意她。
清音樓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隻是将異域風情的舞樂換成了靡靡的哀樂,除此之外,人的笑臉并未有所改變,哪怕他們說着悲傷的話。
韻娘的死……很快就會無人在意了吧?
但這次,真相不會再拖八年。
季姝加快了步子,穿過了金碧輝煌的正廳,又走過一處湖院,來到清音樓外邊的一排連屋。
她上前敲了敲門。
門從裡頭被拉開了,傅臻換了衣物,白衣上頭嵌了銀絲,隐約之間,仿佛有月光在上邊緩緩流淌。
“好漂亮的衣裳。”季姝選擇用對這身衣服的感慨,來當做今夜二人見面的第一句話,而不是稀疏平常的相互問好。
一句話出了口,剩下的問,也便自然了許多,“記得你曾經說過,世人為附庸風雅,愛穿白衣以示高潔,沒想到,如今的你,也常穿白衣了。”
傅臻笑了笑:“去拜訪太守夫人,總該鄭重一些,但又不能喧賓奪主,白衣正好。”
他看上去像是認真答了,實際上,卻是鑽了空子。
但季姝沒在意,她盯着傅臻的那一張臉,仔細道:“是否喧賓奪主,這不是靠一身衣裳能決定的,傅臻,你長得好看,即使白衣,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