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家娘子徹底離開小巷時,季姝才反應過來,她話中的“他”,是張秀才。
大周選仕甚嚴,若學子本人或其親眷有不端行為,将終生不可入仕。
那日,在木蘭巷子,其實季姝沒有想到這條規定。
*
傅臻與季姝倆人又走着,并未說清要去何方,隻單純沿着巷子往前。
夜色似乎放大了人的五感,草間蟋蟀跳躍的“窸窣”聲,一點點涼下來的空氣,遠處升起的燈火與燭光。
還有鼻尖若有若無的脂粉味,嬌而不膩,甜而不躁,略略有點濕潤,不像一簇妖而豔的花,而是一樹星星點點的白,這是傅臻的氣息。
季姝有點奇怪,他這幾日分明沒怎麼往清音樓去,怎麼身上還是沾了香?
但這想法隻在她腦中閃過一瞬。
接着,她便用三言兩語交代了當日發生在木蘭巷子的事,最後忍不住感慨:“也是那日,我恰好追一人,追到了清音樓,然後見到了你。”
此間機緣巧合無數,才到了今日。
傅臻一笑作答,後出聲,卻問:“那張秀才和王家娘子是舊相識嗎?”
“嗯?應該是,都住同一條巷子……”
大多數人自出生到死亡,都圍着一處打轉,張秀才和王家娘子年歲相差不大,他們肯定是早就相識了。
季姝說着說着,忽然明白了傅臻的意思,她偏過頭,看向他。
傅臻微微一笑:“隻方才,聽王家娘子,喚着他的字,心裡頭略略有些奇怪。”
張秀才好歹是秀才,有字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王家娘子喚字,而不喚名。
住在木蘭巷子中的諸人,啟過蒙、識得字、念過書的到底是少數,别說喚名字了,不以“孫癞子”、“章胖子”相互稱呼,都算是知禮。
可喚字,的确更尊敬些。
張秀才到底是秀才。
其實季姝并未注意到此處,此時回想,她記得的,隻有王家娘子紅潤臉蛋上平心靜氣的微笑。
貌由心生。
上次見面時,季姝便察覺到,這位年輕婦人過着一種穩定、簡單而又幸福的生活。
所以……
“隻是猜測。”傅臻笑。
湊巧有迹可循。
季姝搖頭,沒有繼續猜想。
當一些往事,不再被人提及,那這些事隻能被遺忘。
“我不會放棄的。”季姝平靜地開口,“有些事,隻有嘗試過,才知道結果。而且,韻娘的死因還沒有結果,無論如何,曹家人也不該随意被鲨……還有很多事。”
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隻是王家娘子恰好過來,才攔了她片刻。
她想做捕快。
這是兒時就有的志向。
那時候,父親還在身邊,常常逗她笑。
傅家還是那個傅家,傅臻也還是不可一世的傅小公子。
她當時就想成為捕快了。
沒道理,如今就改了志向。
即使私鑄案難以有一個結果,也還有無數案子等着她去判、去斷,去懲惡揚善。
于是,她坦坦蕩蕩說出這番話。
“我知道。”傅臻也輕聲回答。
兩人在安靜的夜中,并肩前行。
兩道影子一高一低,偶爾之間,會交融到一處。
“小姝,我不會阻止你,而且我永遠不會背叛你,我永遠會陪伴你。”
“嗯,我也知道。”
“所以,我會同你一道流亡。”
季姝的腳步亂了半拍。
她其實想說,沒必要,被李太守盯上的人是她,傅臻隻要繼續縮在清音樓裡,依舊能安然無恙,這可是那人的施恩,沒有人會不識好歹。
但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一個音節,就單個字。
“嗯。”
欲蓋彌彰般,她又接了一句話:“傅臻,你還未取字吧?”
一般男子二十加冠可取字,但若有功名在身,或有長輩恩師賜字,十三四歲便有字,也合情合理。
八年前,傅臻還未取字。
如今,也尚不足二十。
“還未,所以小姝要贈我一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