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次,傅臻卻不答了,他垂下眼。
傅臻雖清瘦,卻也八尺男兒,季姝的小身闆隻将将遮住了他半邊,可他渾然不覺得害臊,依舊安然地立在了季姝後邊。
尋常時,見一人歡笑,周圍人也會染上了歡喜之意。
可此時,阿彌笑了半日,卻無人附和。
杏子早就歪在了地上,腦中一團漿糊。
許二小姐愣愣的,她早已做好了用全部身家換自己一條性命的打算。
阿彌的眸子最後還是對上了季姝,這個女捕快沉默的像一把鈍劍,乍一看不比其他兵武鋒利有用,但鈍劍也是劍,隻要拿對了姿勢,用準了方向,照樣能一擊斃命,除此之外,還有不易折的好處。
“今日,我又不能殺你了。”他像是極其可惜的模樣。
又看向一旁兩位顫顫巍巍的美人,笑,“你們打扮成這樣,是要趁亂出逃嗎?現在可是最好的時機,再不走,可是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畢竟,刀劍無眼……”
能逃嗎?
杏子向自家小姐投去詢問的一眼,卻見許二小姐亮着一雙眼睛,忽而發問:“你叫什麼名字?”
這美貌的少年回答,“我是阿彌,我也隻是阿彌。”
阿彌轉身走了。
許二小姐嫌惡地瞧了一眼外邊的屍體,想要吩咐人收拾去,卻想到這周圍該是沒人了,否則這院子中傳出這樣大的動靜,沒道理沒有人過來。
杏子仍然有幾分驚魂未定。
季姝望着那遠去的背影,問:“傅臻,阿彌認識你。”
又是笃定卻平靜的語氣,傅臻彎唇一笑,“是。”
輕聲細語,像是一位凡事洞若觀火的夫子,也像是寵溺幼妹的妹妹,“小姝,這些事,等你回來了,我再慢慢同你說。既然眼下的你,有要緊事去做,那我自然不好耽擱。”
季姝深深望着他,點了點頭,又借着身子隔出來的死角,将她藏在身上的匕首遞了過去。
傅臻接過。
“你小心,隻等我回來。”她囑咐。
“好。”傅臻笑。
等人走後,收拾好情緒的許二小姐悠悠站起身,冷冷淡淡地諷刺了一句,“在傅畫師身上,我倒是瞧見了府上老媽子的影子。”
傅臻的目光隻略過那滿地的屍體,戀戀不舍地望着漸漸變小的一點背影。
“杏子,你說呢?”許二小姐不罷休,想要找人添磚加瓦。
“我覺得……”小杏子還在裡頭慌亂地脫着錦衣,一邊說出了一個并不刺人的回答
“小姐說的對,我覺得傅畫師像是尋常人家中洗手作羹湯的贅……妻。”
贅婿兩個字太傷人,杏子猶豫着收回了這兩個人,而說了另外一個字眼。
自古人妻,上侍奉父母,下教養兒女,兩者之間,還要将丈夫高高捧起,伺候得無微不至。
好妻難做,可世俗男兒,哪有一位樂意被成為女子身邊的“妻”。
杏子怕這個回答觸怒了傅臻,卻見這風雅如松如月的傅畫師微微一笑,隻答了兩個字:“都好。”
*
另一邊,季姝一路尾随着阿彌,二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李府占地極廣,假山流水,亭台樓閣一應不止齊全,更是精美。
阿彌也不急,就慢悠悠地走,像是閑逛,一路上,或有幾位粗使小丫鬟和小厮迎面而來,可見他是一張天生貴氣的臉蛋,又是如此從容自在的姿态,便當他是來訪的客人,隻低頭行禮讓道,而不懷疑。
甚至,阿彌在繞到一處亭子後,迷了路,他還坦坦蕩蕩地問了一位客人打扮的男人,這李太守的書屋該如何前去。
阿彌得了回答,繼續前進。
這人心中,并無善惡之分,就連生與死,在他心裡頭,也沒有絲毫的分别差距。這不是惡人的自欺之語,而是他就這樣認為的,如同太陽東升西落一般,這被他當做了最簡單的規則邏輯。
季姝啧啧稱奇之餘,心中的邪念卻漸漸升起了。
既然阿彌在此處,府中大部分能說得上話的人又認識他,那麼,如果在此時,李太守遭了毒手,他便會自然而然地被認定為兇手。
順便,隻要再往牆角放一把火,用出一些無法無法、慘無人道,卻一眼是他會做的手段,那指認阿彌是兇手的證據也能造出來。
甚至季姝什麼都不用做。
反正,他本就是要殺李太守的。
季姝受夠了眼下處處被拘束的場景,也無奈于處處受壁,隻因為他是太守,隻因為他位高權重,她一個小捕快就要像一隻小老鼠一樣,倉皇竄逃。
那隻要他死了……眼下的一切困局,就能迎面而解嗎?
季姝被自己的念頭,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