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處封閉又單調的所在,時間的流逝被模糊。
季姝隻知道,這條通道,到頭了。
又是九十九階向上了石梯,季姝見到了月亮。
彎彎的一道月挂在天邊,夜色像是染了色的霧,沉沉的,重重的,就遊蕩在彎月邊上。
一陣風刮過,身邊有幾畝稀疏的野草肆意揮動。
季姝隻一眼,就清楚自己來到了何處。
是礦山。
光秃秃的山上,有無數盞油燈亮起着。
普通山丘上沒有人家會這樣鋪張地浪費燈油,除非他們要幹一些活計,還非得是暴利的活計才行。
“你還是跟來了。”
清脆金鈴聲從後邊傳來。
火把被季姝一擲,扔在了阿彌的身前,濺起的火星落在他那身紅衣上,很快被熄滅消失了。
礦山不能見火,若是見火,這漫山的油燈和暗氣就會輕易地被燃燒,點起一場大火,釀成一場大災。
阿彌并不介意她這個舉動,季捕快就是這樣執拗不懂變通的人,否則他便不會到渝州城來了。
“這火把還是我辛苦找來的呢李家的倉庫可不好進去。”阿彌嘟囔了幾句,像是抱怨。同時,他彎下腰,撿起了腳邊的火把,将頭徑直往地上一按。
最後的亮光,徹底滅了。
可就在此時,遠處的渝州城内,卻泛起了一片沖天的火光。
像是太陽急急忙忙升起了。
季姝直接撲了上去,将阿彌壓在身下,劍鞘抵在了他脖間:“你做了什麼?”
阿彌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笑:“我做了什麼?你不是看見了嗎?那個方向的大戶,不就是李府?那位許二小姐不也告訴了你,我阿彌前來,是為了何事嗎?”
他一個接連一個的問,都是無辜又自然的口吻。
“我早就想好了,就該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放這把火,你看這夜色,多美啊。”這雙亮晶晶的眸子帶着真心實意的欣賞。
季姝重重壓下了雪霜劍,問:“為什麼這麼做?”
“你為什麼生氣?”
阿彌的确不理解。
她早就知道,自己此行前來的目的。
他也提前說了,這次不會殺她。
所以,還有什麼好生氣的?
“噢……”阿彌恍然大悟,“你是心疼你那情夫啊?”
“他那麼漂亮,你心疼,也是應該的。”
季姝咬着牙關,拔去了劍鞘。
劍如其名,如雪如霜的劍身在月光下,更是有冬的寂冷、淩冽。
阿彌歪頭一笑,似乎根本不擔心這鋒利的劍會傷了他光潔的皮膚。
“你别生氣,你大可現在回去救他呀?反正闖入烈火裡頭,你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在說什麼?
季姝的思緒還在翻湧,他清如黃鹂婉轉的嗓音又再次傳來。
“比起那四個醜人,顯然傅小公子這個美人,更值得你去救吧?”
季姝面色慢慢平靜下來,露出老者一般的内斂和沉默,她問:“曹家四人,是你殺的嗎?”
阿彌蹙了蹙眉,不認為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有他回答的必要。
“雪霜劍,你是哪裡拿來的?”季姝繼續問。
雪霜劍?
阿彌眉眼彎彎:“多好看的劍,我就随手拿了一把,不是正好嗎?”
季姝身上的殺意太濃厚的,幾乎能化作實質,阿彌太熟悉這種感覺,以至于都不能再引起他分毫的喜怒哀樂。
他就這樣百般無聊地躺在地上,想着該如何脫身。
可接下來的許久,季姝都隻死死盯着他,她手上的雪霜劍并未再進一分一毫。
“你不想殺我了嗎?”阿彌奇怪地問。
“你讓我來次,應該不是為了,讓我殺你吧?”季姝淡淡地問。
她站起身,将沉默的雪霜劍收回了劍鞘。
“當然不是啦。”阿彌像是很開心的模樣,他微微晃着腳,腳脖子上的金鈴铛随他動作,一下又一下晃動着。
怪鬼妖精的出現,就該是這樣了。
阿彌玩了半日,才道:“是我主人,讓我帶你來這兒的。我不知道為何,你也别問我。“
“如果你要繼續殺我,我也不會逃,隻要你能殺得死我。”
我會殺你,但不是今時今日。
季姝無聲地将這句話說給自己。
這不是無能為力之人的自我勸解。
而是一個手握利劍之士的自束自言。
“你的主人?”
季姝的聲音再次響起時,便變得如平常時一緻了。
“對啊,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