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沒有聲音。他也沒說話,徑自推門而入。一道淩厲法術被觸發,他輕而易舉将之攔下。
他聽到明顯的喘息聲。
偃甲小鳥扇動幾下翅膀,飛到對方面前,他看到對方松了一口氣。
随即,對方意識到來的是誰,難堪地低下頭。
應鐘平靜地收起傘,雨水滴落在潮濕的地面上,陰出一小片水迹。
他什麼也沒說,但這樣反而更令人忐忑,難捱的沉默充斥在這間簡陋的房屋内。好半晌,應鐘歎了口氣。
“太陰祭司明川已将你逐出家族,并想派人親自将你捉回去處置,罪名是……犯上私逃。”
女祭司一僵,随即喘息聲更重幾分:“原來……是叛逃啊。”
深紫色魔紋已順着脖頸蔓延至她的臉頰和額頭,脖頸上傷痕累累,最新幾道疤痕還在往外滲血。
應鐘為她布下有抑濁揚清效用的陣法,皺眉問道:“你怎麼突然魔氣失控?是熙光做的?”
明姝閉了閉眼,輕聲道:“他毀了我的魔契石。”
“……那處地方魔氣彌漫,沒有魔契石,我與那些下界人無異。于是隻好逃跑……魔氣發作時威力巨大,熙光擒不下我,在那之後不久,我發現我原是懷有身孕的。”
說到這裡,她有些難堪地别過頭,對一個女子而言,将這樣的事說給不太熟的異性上司聽,總歸不太自如。
雖然她沒有說,可她孤身一人承受魔氣侵蝕,能保有理智地堅持幾個月,期間還要躲避追殺……
如今放飛自己送她的偃甲鳥,想必已是窮途末路。
“你說什麼?”
應鐘皺起眉頭,這才發現女祭司身前淩亂的衣服裡包裹着一個沉睡的小生命。
“你……”應鐘不可置信,“他竟還活着?”
“是啊……她竟還活着。”明姝低低地笑了兩聲,“她竟不受下界濁氣影響,魔氣似乎也未影響到她……”
“應鐘大人,求您将這孩子帶走吧。”
應鐘沉默。他不知說些什麼好,隻好在明姝的請求下抱起那個皺巴巴的小嬰兒。他從未抱過這樣小的孩子,僵硬着手臂一動也不敢動。
明姝促狹地笑了一聲,随即笑聲轉為壓抑着痛苦的喘息。
“我沒有幫人養孩子的愛好,你的孩子你自己養。”應鐘僵着臉想把襁褓塞進明姝懷裡,卻被躲了過去,他隻好将那軟趴趴的一團放在榻上。
應鐘收到當初送出去的偃甲鳥,順着其中留下的信息找來時,也并未料到會遇到這般情形。
他身居高位多年,見過因為各種緣故請求他的人,可把孩子托付給他還是第一次。
這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明姝則注視着躺在自己身旁的這團小生命。她是那麼脆弱,仿佛一碰就碎,許是知道自己太過虛弱,于是大多時候隻是安安靜靜地睡在那裡,醒來不哭也不鬧。
若她一開始就選擇求救,或許不會把自己熬到這般境地,可那樣她将永遠失去她。
在無數個日日夜夜,她惶恐地做自己費盡心力卻終究是生了一個怪物的噩夢,無數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可思慮再三,終究做下此生唯一一次大膽的決定。
所幸她賭赢了。
“求您帶她走吧,至少讓她活下來。”
她伸出一直藏在袖中的手——手臂在魔氣的作用下變得猙獰可怖,從前應該是手的部位異變成肌肉虬結的指爪,微微擡起一點,虛空點在小嬰兒柔嫩的臉蛋上。
小孩子突然醒過來,看到面前的巨大指爪也不害怕,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目光随她的動作移動。明姝從那雙澄澈的眸子裡看到了如今的自己,突然别過頭掉下淚來。
“他可有名字?”
“明決。”
“……好。”
“多謝大人,”明姝閉上眼深深行禮,“請您動手吧……”
魔化的過程十分痛苦,承受不住過量魔氣便會異變成極為醜陋扭曲的模樣,且随着魔化的加深逐漸失去理智,成為追尋本能狩獵的怪物。
“…………好。”
明姝蓋住嬰兒圓溜溜的大眼睛,被一柄劍迅疾地貫穿心髒。她悶哼一聲,對應鐘微微一笑。
小嬰兒像是感覺到什麼,哼哼唧唧地抽噎起來,可是再也不會有一雙手滿懷踟蹰地抱起她,手忙腳亂地尋找能吃的食物,輕聲哄她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