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感覺到一隻大手覆上我的頭頂,正輕柔地撫摸着。四周突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白光,我眯着眼睛,好半天才适應了光線。
這次是伊路米嗎……?
我擡起頭,眼前白色的和服反射着明晃晃的光,上面印有淡粉色的櫻花圖樣,很明顯是女款。
素淨卻不違和,和服上淡淡的光澤和他白皙的膚色相互映襯,就好像為他量身定制的那樣,讓他整個人身上的氣質都變得溫和了許多。
伊路米頭上别着一個精緻的櫻花發夾,此時此刻他就像一個真正的溫柔兄長或者姐姐那樣,不斷地安撫着我。
見我擡頭,他用大拇指腹輕輕刮去我眼角的淚痕,聲音很甯靜地說:“怎麼了?哭得這麼兇,是做噩夢了嗎。”
我從他懷裡爬了起來,下意識搖了搖頭,想了想之後又更重地重新搖了搖,說:“與其說是做了噩夢……倒不如說是夢還沒醒吧。”
“那你想醒過來嗎?”
“……我不清楚,原本我覺得自己肯定是想的,可是現在卻……我有點不确定到底什麼才是真實、什麼才是夢境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必要醒過來。”我坐在一旁的地上,雙手抱膝喃喃地說。
“你在逃避嗎?”伊路米歪了歪頭,睜着迷離的黑色雙眼,有些不聚焦地看着我。
“應該是吧……反正我本來也隻是個很普通的女高中生而已,巧合被卷進了這個亂糟糟的世界,既然回不去,那還不如就留在這裡,反正……不管是在這邊還是那邊,或許我的存在本來也是無關緊要的……”
“你要留下來我會很高興哦。”伊路米眨了眨眼,表情沒有波瀾地說,“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眨了眨有些幹澀的眼睛,問他:“……去什麼地方?”
伊路米沒有說話,隻是牽起我的手,拉着我站了起來。我們在一間暖暖的白色小房子裡,窗外有明媚的陽光,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草坪,山坡上有幾個頹敗的建築,灰色的石磚牆面大部分已經坍塌,殘骸都被沖刷得所剩無幾了。
他推開白色的門,牽着我向遠處那片荒涼的廢墟走去。
走過吹着清風濕漉漉的草地,走過駐足觀望的棕色小兔子,走過斜斜搖曳着的狗尾巴草,走到那座房子留下的衰頹的高牆,後面是一個建在山坡上的院子。
院子裡無規則地種着幾棵開花的矮樹,既不會過分密集,也不會過分稀疏,間距恰到好處,雜亂中包含着有序,讓人打心底覺得舒适。
是一片櫻桃樹,還有滿樹的櫻桃花。
櫻桃花和杏花其實很像,基本在夏天來臨之前就會凋盡,隻是在我的記憶中櫻桃樹要比杏樹矮上許多,葉子也更綠更稠密。
童年記憶中最有詩意的景色之一,就是落花季節奶奶家後院裡種着的杏樹和櫻桃樹。
那時候每逢春天尾聲,風吹過樹幹,花瓣便會紛紛揚揚落下,像是一場不絕的春雪,拂了一身還滿。
我經常搬着小闆凳獨自坐在院子裡的門廊前擡頭向上空眺望,看這些粉白相間的花瓣在屋檐和天空之間翻飛,春日的天空不如夏天那麼湛藍,是藍色中還夾雜着一絲恬淡的素白。天氣不冷不熱,花瓣落地時會有近乎無聲的“哒”的一響,像是用指腹輕輕叩擊桌面一樣。
因為我從小喜歡貓,所以奶奶家也常養貓,有時候也能看到貓咪貼着牆邊半眯着眼睛,優雅的踱步繞過我走進屋子的畫面。它們不愛落花,它們更愛溫暖的炕和碗裡的食物。
不過後來我們搬家以後,那樣靜美的落花我就再沒見過了。
随着風吹過“沙沙”的響動,伊路米涼涼的大手牽住我的手,向那座庭院的矮牆走去。我們繞道缺口處走到裡面,他突然說:“我想你應該會喜歡這裡吧。”
荒蕪的庭院内開花,是生命溫柔生長的印記,是頹敗與希望的糅合。
美得令人忘記呼吸。
“你真的想留在這裡嗎?”伊路米問我,聲音仿佛微風與花香一般清淡。
“我不想留下來……可是我害怕回去,害怕面對……”
“害怕面對什麼?真相?”他問。
“或許我心裡早就清楚,隻是不想承認而已。避重就輕,總是用逃避來為自己開脫。”
“既然你心裡清楚,那還是要選擇繼續逃避嗎?”
“我沒有辦法……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接受……”我掩面輕輕說,“我曾經在某本書中讀到過一段話,大概的意思是‘每個人生來都有很多種性格,所以人才總是會自相矛盾,會做出一些與自己說出口的話、與自己心意相反的事。也因此每個人的青春或多或少都會伴随着迷茫與痛苦,沒有一個人的性格可以用幾個詞就概括完全,而成長的過程就是将自己性格中異端的、不入流的部分剔除,把衆多性格融合成一個。’”
我頓了頓,然後繼續說到:“曾經我在這段話中找到了很多共鳴,可是現在……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那些理論忽然都被推翻了。我不理解為什麼你們可以活得那麼純粹,好像在這個世界,每一個人都是在為了自己的目的心無旁骛地向前走,不論這條路的方向究竟是向前還是向後,你們每個人都是那樣無所顧忌,我很羨慕……我覺得擁有那樣堅定的心真的很幸福……”
“可我不是……不論是自己想做的事、該做的事,還是不得不做的事,我都會遲疑,都會迷茫。我不像伊路米能認真做殺手,也沒有西索那樣樂趣緻上的幹勁,不會像魚那樣執着于某個人,亦辦不到像酷拉皮卡那樣善惡分明。我像是遊走在萬物中的最不穩定的存在,像是汪洋大海中一隻迷途的海鳥,非善非惡,不知道哪邊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