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具體情況不太了解,不過既然你這麼問了,那這對你來說應該就是很困擾的問題吧……我會認真回答你的。”電話那邊酷拉皮卡語氣平靜又溫柔地說,好像對我剛剛說的那一番話沒有任何懷疑。
“在我看來,你是一個總有心事的人。平日裡雖然歡脫,但是靜下來的時候卻又好像跌入了不知名的深處,無意識地把周圍的人都隔開……你總是會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眼神放空的樣子,好像魂魄已經回去了本應屬于的那個世界,所以我有時候會覺得惶恐,怕你突然就這樣在我面前消失了。”
我愣愣地聽着,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很溫柔,雖然行動上不容易體現,但在我看來至少你的本性是這樣的。溫柔的同時也有些矛盾,你總是把話說得很冷漠,但是實際做起來卻根本不按照自己所說的行事。雖說我不喜歡謊言,可我想你應該不是在撒謊,更像是為了說服自己才刻意為之。”
電話那邊傳來夾雜着電音的呼吸聲,他頓了頓之後繼續說:“我一直不太明白的是,你所糾結的事物究竟是什麼,和你總是無緣由陷入沉默的理由一樣,我至今思考不出答案,有時問你在想什麼,你也隻說沒事,說自己在想以前的事。所以我想……即使信任我,你似乎也不太願意讓我陪你一起承擔。”
“在遇到不關乎感情的問題時,你會表現得尤為冷靜細心,可一旦牽扯到了你糾結的事物,你就會變得魯莽,違背自己定下的一套套規矩。你時而成熟,時而幼稚,總得來說性子有點沉,有時候會突然貪玩起來,還有就是……你很害怕寂寞。”
“但是不論上面那些如何,最重要的一點是,這都不能改變你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事實,我知道你所呈現給我的這些不摻雜虛假的成分,所以……這麼說聽起來可能會有些肉麻,但是我很喜歡你,你性格的每一組成部分都喜歡。”
他聲音堅定又真誠地說。
我一面感動得鼻腔發酸,一面又覺得更加的自責。
“其實我真的很糾結要不要和你說這些話……我早該想到的,因為我們不僅僅是合作夥伴……更是近似于朋友、近似于家人的更親密的關系。正因為知道,所以我始終都在逃避,沒辦法正視這個問題,隻是夢裡……有人對我說中立也是一種選擇,我認為我已經不能夠再回避了。”我說。
“接下來我要說的,不要求你接受,隻希望你能按照自己心裡最真實的想法回應而已,我不清楚你究竟會如何看待這些,但是我想我和你的想法到這裡為止——就要開始産生分歧了。”
“你說吧,我會認真思考并且做出判斷的。”酷拉皮卡說。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垂着頭,緊握着手機說:“……實際上,或許我和你想象的根本不一樣。我的朋友是一個職業殺手,他教會我自衛方法的同時,也教會我如何殺人。我知道人的頭部哪個位置比較容易刺穿,知道破壞哪個部位人會死得更快更安穩,我也曾經對無辜的人見死不救,也曾經親手殺死過那些與自己無冤無仇的人。”
“從某些層面來說……是的,或許我……或許我也和那些你所憎惡的殺人犯沒什麼兩樣。我說服自己舍棄悲憫之心,我無視那些暗殺目标的痛苦,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為了自己能活下去。我曾經以為自己會抱着這種想法就這樣一輩子,但是事實上在遇到你之後,我發現這是不行的。”
“我一直嘗試說服自己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沒必要在意與自己無關的事,沒必要去共情他人的想法,我很努力地去做了,可當我以為自己快要成功的時候……我發現如果要把你留在身邊,這樣的目标本身才是錯誤的。”
“與我不同,你很有很強的正義感和責任心,你不會放棄向你求救的人。我意識到我們的并行這件事本身就充滿矛盾,雖說我不會随意殺人,但是為了适應、為了生存下去,我還是會做,可我本身其實對活着這件事又沒有那麼大的執念,這樣矛盾的想法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借口還是事實了。”我越說聲音越弱。
“……對不起。”我道歉到。
“原來你整天糾結的都是這樣的事嗎。”酷拉皮卡突然說。
“是這樣吧……不過也不全是。”
“可是你說的那些,我一早都知道了啊。”
“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還真是奇怪的人呢,明明自己都想不通,結果還是迷迷糊糊地去做,做過以後還要糾結後悔——我說的沒錯吧?我不是不知道你會殺人,所以你沒必要向我道歉,在别墅裡發現那間地下室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血泊裡可是有你的腳印哦。”他聲音平淡地說。
“你說自己和我想象的不一樣,那恐怕我和你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樣吧。”他繼續道,“我的目的很明确,僅僅是為族人複仇,找回他們丢失的火紅眼而已,而我也一早就下定了決心,沿路遇到的阻礙我都會清除,絕對不會心慈手軟。這樣看的話,你我的分歧看起來是不是就小了很多?這些話并不是為了安慰你或者害怕關系破裂才說出口的,而是我心中确實所想,拙劣的謊言對你我來說都沒有意義。隻要能夠給同伴複仇,安慰窟盧塔族的在天之靈……任何事我都不在乎。”
“當然——”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在能夠減少不必要犧牲的前提下,我還是不願意出現無謂的犧牲者,我也不希望其他人卷入我的複仇當中,這兩點倒是隻有一半相同。為達目的我可以犧牲一切,可是你不會,你似乎并沒有我這樣堅定的目标,你猶豫的更多。”
“所以……你不讨厭我嗎?”聽着電話那邊的那個孩子冷靜的分析,我還是心虛難過,有些沒精打采地問他。
“都說旁觀者清,我卻沒辦法很好地看透你,可我知道你和我尋找的那些家夥本就不是一類人,那些不過是為了利益殘殺我全族性命的人渣……”說到這裡,酷拉皮卡聲音壓下去很多,如同沉入水塘的巨石,沉重地漾起波瀾。
我靜靜等待他的情緒平複下來,過了好半天,他才用有些微弱的聲音繼續說到,“可是在那個夜晚帶我回家的你,對于自己所做之事感到痛苦的你……并非冷漠,并非無動于衷,也不是借口,我隻認為是和你所說一樣,這些不過是為了生存,就像我為了複仇一樣。所以,你得出想要的答案了嗎?我怎麼可能……咳咳,我的意思是,我怎麼會讨厭你。
“我從未覺得你是惡人,并且對于在我落入困境時刻,你選擇出手幫我這件事,我始終都心存感激。”他聲音柔和而堅定地說。
天徹底黑了,半月挂上枝頭,樹影在月色之中輕柔舒展,俠客在趴在不遠處的窗戶上,露出半截身子,很不應景地喊我回去打牌。
我擡手抹了把眼淚。
“或許我隻是想給自己尋找一個寄托,因為我總是覺得自己是一個異類,沒有什麼理由能讓我停留。”我回想起夢中西索所說的那句“這是你的期望”。
“生桑,其實你很勇敢的。”酷拉皮卡笃定地說。
“……也像你那樣勇敢嗎?”
“如果你真的需要,你完全可以選擇依靠我,我願意陪伴你。”他說,“但我真正想說的是,你我都在相同的處境當中。從你來到這裡到現在,你所經曆的一切也不是簡單一筆就能帶過,可你依然沒有被這些事情打敗不是嗎?實際上你遠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勇敢,即使沒有我,你也能夠在這個世界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而且,”酷拉皮卡繼續說,“與其說是你依靠我,或許我也遠比你想象的更加需要你吧。”
“我明白了。”我吸了吸鼻子,“謝謝你,酷拉皮卡。還有……真的很對不起,讓你回想起不開心的事了。”
“沒關系。”似乎是見我平靜了許多,酷拉皮卡語氣也變得輕松了一些,“我也應該感謝你沒有讨厭這樣的我才對。說起來……剛剛是有人喊你名字吧?快去看看吧,别玩太晚,别總哭,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後面的考試也加油,好好照顧自己。”
“嗯。”我重重點了點頭,說,“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還要注意壞人,明天也記得通電話。”
互相叮囑了幾句之後挂斷電話,我坐在原地深深喘息了幾口,調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心跳好像被緊緊攥住又突然松開一樣,腳邊的麻雀早已經飛走了,隻剩下地上沒被吃光的餅幹殘渣。
我搓了搓手,站起來理了理裙子,然後拍拍胸脯轉身走進旅館。客廳裡俠客他們圍坐成一圈正在打牌,連莫老五和沙祺雅都在,看起來隻差我一個了。
見我進屋,俠客熱情地擡手和我打招呼:“生桑,你終于煲完電話粥了嗎?要不要過來一起打牌呢?”
“好啊。”我抿嘴笑了笑,俠客趕忙在身邊給我騰出一個空位,我順勢坐了過去。
“你怎麼眼眶看起來紅紅的,和男朋友吵架了嗎。”雨林面無表情地看着手裡的牌,頭都不擡地對我說。
“不……不是!”我既着急又有些嗓子啞啞地反駁。
“诶诶?生桑眼睛紅了嗎?怎麼回事,是哭了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聽到雨林這麼說,俠客牌都不看了,立馬緊張地向我詢問情況。
“沒事沒事……話說你不要喊的這麼大聲啊,好尴尬……”我趕忙擺手推開他湊過來的臉,示意他好好看牌。
“嘛~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有點情感問題什麼的也是常事嘛~”沙祺雅一邊扔下兩張牌,一邊滿臉微笑的接話到,“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來請教我哦,對付男人我可比你有經驗得多~”
“我才幾歲啊喂!而且都說了不是這樣!!”
夏夜的蟬鳴聲音起起伏伏,我有一個很喜歡的詞叫做蟬時雨,大量的蟬一起鳴叫的聲音仿佛暴雨一樣,混雜着其他蟲類的齊鳴聲,隔着薄薄的窗紗傳進燈火通明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