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刀威脅是我想出來的辦法,但不是真的要傷害他,隻是覺得這種方法相對來說更便捷一些,能大概率省去很多無意義的解釋和糾纏的環節。
我盯着他,他卻突然笑了。他意外的很平靜地看着我,勾了勾嘴角,說:“你的雙眼好冷漠,可是卻又被什麼東西點燃着。像是身處在陽光下的堅冰,一點點融化、蒸騰,在無意識間為了追逐遙不可及的太陽,消散自己。隻是,人們所做的諸多錯事之中,其一便是對自我存在的否認。身為冰棱卻厭倦寒冷,企圖靠近缥缈的溫度……因為你的眼睛,它這樣告訴我,如果不停留在太陽照耀的區域,恐怕你也會直接放棄自己。”
我怔住了,握住刀的手也松了下來。布魯托拿下我手中的刀,放到了鋼琴架上,轉而繼續彈奏。
“你們有什麼事要問我呢?說來聽聽。”他問。
“關于莉茲的事……你知道多少。”我垂着頭說。
“莉茲?”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突然揚了揚聲調,語氣中半分驚喜,半分失落,但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寬大的手掌張開,白皙而骨骼分明的五指在鍵盤上躍動,如同一串落水的珍珠。陽光打在他的手背上,白色的汗毛都那麼清晰可見,被光線穿透變得透明。光與陰影的交彙切割了指尖與琴鍵。
“你知道莉茲的婚禮為什麼提前了嗎?在她被抓回去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教堂的大火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一口氣把殘存在心中的困惑全部都問了出來,然後我死死地盯着他,不顧剛剛他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話,隻想得到真相。
“婚禮提前……?你們竟然連這個都知道。”布魯托笑了起來,他蓋上鋼琴的蓋子,向一旁的女傭點了點頭,很快,她就端來了一壺新泡好的紅茶。布魯托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示意我們去一旁的沙發坐下談談。
“是的……婚期提前了,因為莫莫狸垩已經不能再等了。莉茲有一種能夠消除災厄的能力,而那個人又恰好身中詛咒。”我不熟悉的茶葉香氣從杯口四溢出來,很快便稀薄地充盈了整個房間。他舉止優雅地端起茶杯,漫不經心抿了一口。
“不然……也許此刻和她一起死在教堂裡的人會是我吧。真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鼻腔裡傳出來一陣輕輕的笑聲,像是悲哀者自嘲。
他輕易就袒露了自己對莉茲的愛慕之情。
“這場教堂的火災真的在我們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我不清楚這其中究竟糾葛着什麼秘密,隻是,我已經不想像從前那樣繼續下去了。”
“一切錯誤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們就是這樣活在諸多的罪孽當中,一切的發生,是因為自最開始就踏上了不正确的道路。我明知道,卻視而不見,卻沒有過哪怕一次真誠的悔悟。所以上帝懲罰我,帶走了我最心愛的人,因為過于熱烈的愛意是一種對神明的亵渎。即使我從未擁有過她,可我卻永遠地失去她了。”
“異體研究社就是所有問題的開端。”他放下已經空了的茶杯,抿了抿即使喝下一整杯茶仍然幹燥的嘴唇。他的唇色變得蒼白,像是紅茶被喝光之後杯底留下的白色瓷面,“一旦發生,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像是從山頂滾落的雪球那樣越積越大。甚至直到莉茲死去之前,我都以為我們永遠不可能抽身,因為我們全都已經身負詛咒……隻是那時候,我還太年輕,沒來得及意識到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事究竟是什麼。”
“異體研究社?”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的羊角疑問到,“那是什麼東西?”
“是我們創辦的組織,我和維克利……也就是莉茲的父親,我們都是那裡的創始人之一。那時候我還是個尚且稱不上青年的孩子,滿腹天真,不計後果。諸多國家争搶研究成果的事,讓我近乎忘乎所以,從沒意識到有許多人都因此成為了我們研究的犧牲品。”
“有關于異體研究社的事……能再多講給我們一些嗎?”我問。對于這個幾次出現的名詞,我本能地有些警惕,想要探尋更多。
“對不起,我已經不準備再牽涉進有關它的任何時事件中了。”他婉拒到。
原本用來威脅的小刀已經被我忘在腦後了,我們好像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的客人,他所流露出的落寞卻又蘊含微笑的表情,像是在享受無限的哀思。最後,他補充說:“莉茲回來以後,發現了研究社的存在,和那裡面所進行的全部研究。”
後來,我跟他說莉茲還活着,我原以為對他來說這會是一個無比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可是聽了這番話,他卻絲毫沒有任何欣喜或震驚的表現,隻是笑着搖了搖頭。
“繼續走下去,你們會發現更多事情的真相。隻是于我而言,真相也已經不再重要了。不論起因如何,結局都無力改變,我隻想用後半生盡可能的贖清罪孽。即使我知道這不可能,因為我們錯的實在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