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卿卿将鐘曉敏的部分情緒煉化完畢,恰好往事也講完了,鐘曉敏方才遊離出太虛。
她用書皮将筆記本包好,抻平,塞進包裡,朝施耀道:“總之遊粒子不會說謊,雖然無法還原當時的真相,可我就覺得黎葵鏡有問題。我說一堆話是你讓告訴我你接觸過的黎葵鏡是什麼樣的,好總結她是污染粒子扮的假貨,還是本身在為污染粒子做事。……李老師迷戀她,我缺乏有力的證據,他不信我的推測,所以你要幫我。”
施耀在心中冷笑,隻說:“你可真信李老師,信遊粒子的話。不信人話。”
“一個人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行為。”鐘曉敏道:“我覺得李老師沒問題。”
尉遲朗卻覺得還不到下定論的時候。無論是李海峰還是黎葵鏡,都有問題。鐘曉敏認定是黎葵鏡把污染粒子帶進檸檬社的,可證據呢?一路聽下來,尉遲朗隻覺她在主觀臆測,她對黎葵鏡有怨氣、有偏見。高注之下,原本是兩個人的對手戲,卻加入了一個鐘任絹。一個人的地獄就能構成一出絕倫的談資劇,何況是三場獨角戲的交叉?千絲萬縷,一延再延,實在真也亂也。因此不必細究,尉遲朗斷定這事比鐘曉敏想象中的更迂回、更有隐情。
再有,他認為赫布突觸裡的往事不會有假,畢竟頻譜中有信息集合,又是通過錨定接駁所得出的。可在這兒待得越久,尉遲朗越覺得不對——先前說過,人待在全息數據海裡超過48小時,身體會啟動腦死虛假反應。可李海峰卻把物資從圖卡盟倉庫搬來這裡,這證明什麼?
——這群人待在數據塊裡已不止48小時,甚至比他想象中的還要久。
講真,尉遲朗對時間不敏感;他知道時間不存在,這隻是人類社會賦予所謂歲月的名相殼子。不過,若說他對時間不敏感,也不全然。應當說,隻是當下不需要,該留意時還是會留意。因此從進來到現在,他一直關注時間的流動——已經過去兩天時間了。
這具紙人載體自然跟腦死虛假反應扯不上幹系,可施耀不一樣,他是活生生的人。仔細觀察,他除了反應遲鈍、情緒滿溢之外,沒有大礙;這還是他大腦解碼赫布突觸的訊息後所帶來的疲累效應。
既然這塊數據空間不會讓人産生腦死亡反應,那麼,它就與數據海毫無幹系。既然毫無幹系,又處于數據海中,駁接磁場能量以造空間這一猜測就可以否定。尉遲朗由此斷定,這是一處帷幕空間。談到帷幕,就必定與遮掩挂鈎。而這兩者的區别在于:前者是駁接,後者是接駁。
有趣。尉遲朗想。埃爾傑萊曾在CT論壇聲稱全息穰圖虛拟技術非常安全,概因數據海的主機藏匿難尋,由世界級人工智能熯天牢牢把控防守,絕無一絲暴露的可能,讓體驗者放心交付出神經系統。如果此地是帷幕空間,數據海早已漏洞百出——須知能撕開一個口子,就有無數個口子被撕開。若他所料不假,誰能利用粒子越過數據海屏障接駁空間光粒子隧道,在虛拟數據内部劈出空間來?
突然,上空傳來一聲異響!
大家應激反應,肅目銷膽,刹那間刷刷站起,該列陣的列陣,該舉槍的舉槍,該抗炮的抗炮,一緻向來者對壘。然而不過就這一聲紮破,見不到人蹤影。施耀沒聽清,隻覺莫名熟悉,便被尉遲朗用電流操縱身軀,整個人抵在牆上,連連後退幾步,移出範圍。
“什麼人!”與此同時,鐘曉敏再次肩扛炮筒,眼未觀情況就大聲喝道。
馮一翼也再次大吼道:“先别動手姑奶奶!千萬别動手!”
并非要确認來者身份,這次砸來的也不是第二個施耀,而是一隻隻羊駝!
它們從天而降,一時聒噪非常,随之而來的還有轟響聲!
原來一波波猛勁氣浪如蘑菇雲般疊層沖來,霎時整個空間繞缭着綠色數據塊,如水中浮萍般,飄浮浮飄,讓人一瞬綠盲,辨不清方位。施耀耳朵比從前靈敏許多,這爆炸轟完一輪又一輪,弄得他耳膜鼓響作破風箱,生疼起來。
大家均面面相觑,搞不懂情況。隻有尉遲朗清楚,這是裴勁竹弄出的動靜。他必定是找到關鍵線索,深思熟慮過才動用異能,在意念場域裡搞引爆。一念起,一念過;下一念再起時,尉遲朗的直覺便被觸發,一段訊息流入他腦海中:
【進相冊另一頁。】
直覺提醒必有直覺的道理。先前尉遲朗懷疑照片是媒介,進來隻為探明必要線索,現在線索已由鐘曉敏給出,晚點該去下一站了。至于要進哪一頁?尉遲朗毫不在意,随緣就是。
小紙人視野受限,他動用紫瞳單眼查看四周情況。
尉遲朗看見群羊各各長得膘肥體壯,毛發蓬松似棉團,四腳踩小鞋,頸部捆着打出蝴蝶結的紅繩子。這裡穹頂高,離摔到底還有一段距離,擡頭去看,倒像是砸來一坨坨白色物什,也不知打哪兒來的,簡直密麻如流星,教人視物不清,如此砸下不死也得傷。大家紛紛散開,有異能的則使異能抵擋;先前給施耀咖啡添冰的那位同學順勢把手裡的瓶裝水擰開潑出去,再用異能将被潑中的羊駝冰封住。便是藍銷愁,也讓字體從被打散的資料中跳出。漫天白色羊,漫天五顔六色字,你撞我我點你,一點一閃,舞來閃去,瞧着倒也有趣。
施耀自然是躲閃不及的,幾次險些被人撞倒,是尉遲朗接駁了他的能量場才得以站穩。尉遲朗隔幾秒就将他拽向不同方位:右邊、沙發上、角落、上空……,一時滋滋聲不絕于耳,紫色電流險險擦過群羊的毛發。無法,實在是太多隻了。尉遲朗心道這是把整個牧場裡的羊駝都搬來了?這種場景人生也就見這一次,蠻有趣的。
雖有尉遲朗相助,可施耀還是尖叫起來;眼睛看不見,心也跟着入了盲道,更為惶遽。
鐘曉敏則果斷把炮筒扔了,就地滾幾圈後抓着沙發舉起,下個瞬間十幾隻羊駝砰砰砸來。須知,一隻成年羊駝的體重可達70千克,如此跌宕砸來可不是開玩笑,她卻紋絲不動,隻大聲朝離自己最近的幾個同學喊道:“喂你們幾個過來這兒!”
馮一翼率先沖過去,這沙發是三人型的,長度管夠,底下還能躲幾個。他肩抵着鐘曉敏,道:“這羊正好拿來填我五髒廟。公主我們晚上吃烤羊你覺得這建議怎樣?孜然粉番茄醬還是辣椒醬甜醋醬……”
鐘曉敏噴他:“滾你個鳥蛋!趕緊舉手給老娘頂着!”
馮一翼一副欠抽嘴臉:“公主居然需要幫忙?!我們公主難道不是力拔山兮氣蓋世?!”
鐘曉敏騰手要揍他。馮一翼不貧了,見好就收,應道:“得咧得令!遵舉重妖精金福珠的命。”便其他同學一同頂着,鐘曉敏才得以騰出手,沖向前方把慌亂的趙卿卿拉來。
落地的羊駝疊成羅漢,疊成小重山。這局勢混亂之時,頂上又突地傳來一句:“娘耶!爹耶!死爺勒!别别别别吐啊!惡心死人了——!!别别别吐……!”
這聲音……大老虎?施耀暈頭轉向,心想:“……我錯覺了?”
尉遲朗讓紫瞳單眼循聲去尋,還真是老虎。它化為人身,騎在一隻最大的羊駝身上。明顯性情與其他的不同,從天而降時從容不迫,隻一個勁地要把胡龍彪拽下來摔死,不斷地扭頭朝他吐口水。
胡龍彪從沒覺得自己脖子能扭轉成麻花,避得他潛能都出來了,頸骨咔咔作響。
見他衣服濕了大半,尉遲朗心想:“……羊駝噴的口水?”不想還好,一想就反胃,趕緊把扁扁的紙臉貼在施耀腹部,眼不見為淨。
“我勒個去巨無霸你聽我說我靠要砸臉了!”胡龍彪朝它的耳朵吼道:“都火燒屁股了就别再跟我噴口水了!帶我出去走吧馬上立刻趕緊世界末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