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前,鳳南街的喧嚣中。
“影衛司來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真的是影衛司!”
“别看了,趕緊走吧!”
……
驚呼聲此起彼伏。幾名繡衣侍衛扶刀而來時,人群已散了大半,隻剩那幾名妓子和商販還在與最中間的少年人糾纏不休。
這場鬧劇再荒唐,不過隻是銀錢問題,既是錢解決得了,那便不是問題。
淩皓大手一揮,很快也都打發走了。
“多謝世子殿下!”薛南星緊抱着那堆散亂的行李,滿臉愧色:“不曾想,再次見到世子殿下時,竟是如此不堪。”
“耿星兄,可是尋親不順?自修覺寺一别,究竟發生了何事?”淩皓問道。
薛南星長歎一聲:“說來慚愧!”她将自己進京後的“經曆”娓娓道來:尋親無果的失望,誤入胭脂巷的迷茫,被無端訛詐十兩銀子的無奈,以及被幾名妓子追到鳳南街的窘迫……叙述詳盡,滴水不漏。
此刻的薛南星衣衫褴褛,手腕上帶着幾道血迹斑斑的抓痕,懷中抱着剛拾起的行李,周身狼狽不堪。
哪裡還有半點當日在修覺寺侃侃而談,意氣風發的模樣。
淩皓看着她,霎時間心中生愧,倘若當日能執意讓陸乘淵留下程耿星,眼前之人也不至于落得如斯田地。
念及此,他寬慰道:“耿星兄,你放心!我堂堂七尺男兒,一諾千金。當日在修覺寺所言,我定會兌現。”他瞥了眼漸行漸近的車馬,繼續道:“大理寺去不了,那就去京兆府。以你的本事,在京兆府定能大展拳腳,至于那個人,就讓他後悔去吧!”
“世子有心了,草民别無它求。隻是眼下手頭拮據,但求能尋個安身立命之所,也好盡早将銀錢還給世子。”薛南星語聲懇切。
淩皓語帶薄怒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堂堂琝王世子,豈會在乎這點銀兩?你若是再如此見外,我可要生氣了!”
“世子慷慨,是草民小人之心了。”薛南星微微垂首,用眼角的用餘光迅速掃了眼車馬駛來的方向,然後将懷中堆疊的衣物攏了攏,不經意間露出最外層一本一掌寬的冊子。
冊子上書有“大晉過所”四個字,左上和右下分别繪有兩朵大紅海邊花,格外醒目。
大晉沿襲前朝的“過所制”,規定百姓遷徙或出行時,必須持有當地官府頒發的“過所”方能通行。景瑄帝重農商,為促進商貿往來,将“過所”的有效期限延長至半年之久,并允許少數偏遠地區的官府,按當地特色定制“過所”樣式,以便于識别,而大晉最南端的祈南縣便是其中之一。
眼下薛南星手中這份,正是由祈南縣頒發,是外祖父為她“程耿星”這個身份而備。
她在用這份東西賭一個機會!
昭王陸乘淵此人手段狠厲,城府頗深。他年紀輕輕就已立下赫赫戰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約是個極度自信,甚至自負之人。若是貿然求見,即便能順利呈上“過所”,他也未必相信,不如讓他親眼見到,或許能迎來轉機。
行人紛紛自覺讓開一條道來,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固,隻餘車輪與鐵蹄交疊的聲音愈發清晰。
薛南星面對着路中間站着,陸乘淵的馬車緩緩駛來,不疾不徐。就在馬車經過她正前方的刹那,分不清是風吹還是人為,車簾輕輕掀起一角。
晦暗的車廂内,似乎有一道目光斜睨過來,可再定睛看時,車簾又恢複了平整,仿佛方才那一眼隻是錯覺。
馬車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直至所有車馬消失在街角,薛南星懸着的心終于沉到了谷底。
她勉強勾起唇角,朝淩皓打了個揖,“那去京兆府之事,就全權仰仗世子了。”
眼下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薛南星剛直起身,便注意到淩皓身側不遠處,悄無聲息地多出一道人影,那人粗眉大眼,胸闊腰挺,抱刀而立,靜靜地盯着着淩皓,一言不發。
淩皓斜眼一瞥,立刻擰起眉頭,轉過朝來人吼了句:“高澤,你知不知道自己走路沒聲啊!”
“世子殿下,天色已晚,您該回府用膳了。”高澤不急不躁,恭敬行禮,語氣卻不客氣。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淩皓有些不耐煩,擺手示意,爾後迅速轉身,朝薛南星手裡塞了點什麼,“你先在此安頓下來,我明天來尋你。”他揚手指了指薛南星身後,便匆匆離去。
薛南星手中突然一沉,稍一掂量,是個錢袋!
“世子殿下,我……”薛南星追上前。
可隻追了幾步便停了下來,那人既然有心給了,哪裡還會回頭。
她低頭看向懷中的冊子,不免苦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還是高估了昭王?
“程公子,何事如此可笑?”
薛南星猝然擡頭,高澤竟還未離開。
他伸手比了個“請”,“程公子,王爺請您進店一叙。”
*
薛南星被高澤領着,進了不遠處一間酒樓。酒樓雖大,可整間店空無一人,顯然已經被包下。
來到二樓,高澤在廊道最深處的雅室前停下腳步,“程公子,請!”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薛南星向高澤颔首緻意後,踏入雅室,門在她身後重新阖上,高澤并未随她一同進來。
雅室中間矗立着一道山水圖屏風,暖黃的燈光在屏風上剪出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側身而坐,輪廓分明,宛如精雕玉琢,他那修長的手指輕取茶盞,緩緩送至鼻尖,稍作停留。
似有若無的霧影撩過,他輕啟唇瓣,淺嘗辄止。
一舉一動,優雅至極。
光影與屏風上的山水完美融合,仿佛那道人影本就是畫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一筆都恰到好處,賞心悅目。
有那麼一瞬,薛南星晃了心神。
那道人影忽地站起身,被明晃晃的燭火一照,再投到屏風上時,轉瞬間化作一道龐然黑影。黑影越來越大,将另一側的薛南星囚在其中。
霎時間,先前的賞心悅目消散殆盡,一股強烈的窒息感,壓迫感撲面而來。
“還要本王親自請你進來?”那黑影開口。
薛南星心頭一凜,迅速繞過屏風,俯身跪下,“草民不敢奢望能得王爺召見,内心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