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反應過來,拔腿追了出去。
“王爺請留步!”
陸乘淵一襲玄色錦袍,長身玉立,在馬車邊頓了頓,卻又好似沒聽到般,撩起袍擺,欲擡腳上車。
薛南星沖到跟前,顧不上行禮,火急火燎道:“王爺,草民是否明日就去大理寺應卯?”
陸乘淵一步跨上車轅,頭也不回,“本王隻答應讓你查案,從未說過讓你進大理寺。”
話音甫落間,高澤擡手将車簾放下,把薛南星與陸乘淵隔出裡外兩個世界。
高澤折回身,手中缰繩一勒,“駕”!馬車絕塵而去。
什麼?薛南星喉間一噎。
方才的話斷斷續續在耳畔打轉:“查案可以,進大理寺不行”。
她猛然驚醒,擡起掌根,“啪”一聲重重打在自己腦門上,心中懊惱不已——還是大意了,将這“活閻王”想得太好應對,不料被這人故意避重就輕繞過去了。
眼下可好了,入不了大理寺,卻要替他查案,折騰一日下來,反倒把自己賣了。
……
大晉民風開化,城内雖設宵禁,但并不嚴謹。尤其是城西的潘樓街、城南的流雲巷一帶,不少樓館得了衙門特許的牙貼,便可通宵挂牌,上燈點火。
此處靠近流雲巷,雖不及那頭熱鬧,卻也有幾家酒館仍在經營。
迎着街邊酒館透出的光,馬車一路揚起的塵土,浮在空中成了一團團煙煴。
薛南星心中郁悶難當,瞥見地上的玄色小石塊,想也沒想,撿起一塊,連着胸中堵着的悶氣,一并往那團朦胧裡狠狠砸去。
很快一聲悶響傳來,緊接着,才是石頭落地的清脆聲響。
“嘶——”黑暗中,有人倒抽一口氣。
薛南星呼吸一凝,糟糕,砸到人了!?
她忙擡手扇了扇塵煙,定睛望去,果然見到不遠處立着一道颀長的身影,那人似是正低着頭,用手背抵住右側額角。
薛南星幾步靠近,一股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隐約還混着一絲松香氣息。
被砸到的是位錦衣玉冠的年輕公子,看年紀不過二十餘歲。他一手抵着額角,一手還拎着個小酒壺,想必是剛吃了酒出來,就無端糟了這一擊。
傷在頭上,可大可小。
薛南星心底發憷,趕忙問道:“公子,可有傷着?”
“無礙,姑娘這一砸倒是将我砸醒了。”聲音溫潤。
那公子揉着頭,側轉臉看過來,是一張豐神俊朗的臉。
姑娘?這二字如雷轟電掣。
薛南星霎時怔住。
她自幼跟着外祖父在外漂泊,為圖方便,常做男子裝扮,省去不少麻煩,程啟光便也由着她。後來她向程忠學了些運氣之法,氣運丹田,抵住喉嚨後部發聲,便可以改變本來的聲音,與一般少年郎差别不大。之後但凡着男裝,她便會用這個法子掩飾原聲。
多年來,她早已駕輕就熟,成了習慣。
可方才事出突然,情急之下,薛南星忘了壓下嗓子,暴露出原聲。加之她屬實心虛,語聲怯怯,竟還多出幾分少女的嬌怯。
那公子看清薛南星後,竟也一時怔愣,不知自己是真醉了,還是被砸暈了。他雙唇翕合,半晌才擠出一個“你”字。
薛南星硬着頭皮拱手行了個男子禮,壓着嗓子道:“在下無禮,誤傷兄台,實在抱歉!”
言罷,她擡眸看了眼對方額角,從懷中掏出一方巾帕,上頭繡着幾簇鵝黃色的桂花,一邊對疊一邊道:“傷口不深,應是皮外傷,先用這個止着血。”爾後,又指了指那公子手中的酒壺,“兄台,勞煩借這個一用。”
那公子似還未緩過神,怔怔地“哦”了一聲,遞出酒壺。
薛南星伸手取過酒壺,輕晃幾下,酒水撞擊壺身發出清脆聲響——還剩不少。她将厚疊的巾帕置于掌心,覆蓋到壺口之上,一手按住巾帕,一手緊握壺身,手腕輕轉間,巾帕被酒微微潤濕。
她輕捏半潤的巾帕,擡起手臂,對準那公子的額角按過去,“兄台,忍着點。”
“嘶——”,那人眉梢微挑,又是倒抽一口氣。
薛南星側過頭,撇向一邊,不忍去看。可想到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她又解釋道:“傷口在頭部,可大可小。眼下醫館都已打烊,隻有先用這法子替你止血。不知兄台可有侍從陪同,在下略通些醫理,可以先教他一些清理傷口的法子,待兄台回府……”
薛南星自顧自說着,無意擡頭間,蓦地撞見對方的目光。
眼神略有些迷離,顯然還帶着醉意。這三分醉意摻在原本清澈的眼波中,流轉間,竟生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氣息微熱,近在咫尺,二人的距離有些太近了。
薛南星立時退後半步,挪開視線,将聲線壓得更沉了,“……回府後再好生清理上藥。”
那公子好似這會兒才反映過來,擡手按住額角的巾帕,溫聲回道:“好!”
好?
“好”是何意?那他是有侍從陪同,還是沒有?若是沒有,是否需要送他回府?
沒等薛南星再發問,不遠突然間喧鬧起來:
“魏大人——”
“怎麼喝着喝着就不見人了?”
“不會是喝怕了,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