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會!誰人不知,咱們京兆府少尹魏大人千杯不醉,你、小瞧誰呢?”
幾人醉聲醉氣,踩着雜亂的腳步往這邊踉跄而來。
“欸,前頭那個可不就是嗎?”有人看見了他們。
“大人——”另一道聲音傳來,稚嫩且清醒,應是侍從在喚。
魏知硯被這朗聲一喚,醉意又散了幾分,折回身望去。
“大人!”侍從喘着氣問道:“大人您怎的出來了?讓小的好找了。”
“無事,隻覺胸口有些翳悶,出來透透氣。卻沒想……”魏知硯語聲一滞,卻沒想,碰到位有意思的兄台,抑或……是姑娘?
他回過頭,想再瞧真切些,可身後哪裡還有什麼兄台,更别提姑娘了。
“哎呀!”侍從驚呼,“大人,您這是怎麼了?怎的傷着了?”
緊接着,幾個步履蹒跚的貴公子一擁而上,衆星捧月似的圍着他,一人一嘴說着。
可說了些什麼,魏知硯也沒聽清。他虛虛地握了握掌心,忽地心裡一空,低頭看去,手中除了那個酒壺,已是别無他物。
方才那簇桂花,那雙淬着星辰的眸子……魏知硯苦笑,他定是醉了,醉得不輕。
薛南星匆忙離開後,便住進了淩皓指的那間客棧。倘若這位世子爺真的尋來了,也好将錢袋還給他。
薛南星簡單洗漱後,又問小二要了盆水,取出載滿酒香的巾帕,慢慢浸入水中。
雪白的帕子像白色墨汁,在水中緩緩散開,露出幾簇極為生動的桂花。這帕子雖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可上頭的桂花是薛南星母親親手所繡,這些年成了她的念想,斷不能輕易送人。
她輕滌着帕子,嘴裡念念有詞:魏大人,您堂堂京兆府少尹大人,自是不缺人服侍,不缺大夫問診,更不缺一塊帕子。草民如今前路未蔔,實在不便再多生枝節,今夜不辭而别,還往見諒。他日若有緣再見,草民定當……定當……
“定當如何”薛南星想不到了,二個字重重複複,卻始終未接下去。她凝視着水中的自己,除了一身的枷鎖,已是一無所有,還能如何向這位魏大人賠罪。
洗淨的帕子被展開,挂在四足面盆架上。迎着窗隙透來的月光,泛出一片銀白,成了這屋裡唯一的光源。
薛南星合衣躺到床榻上,明明周身酸痛,卻毫無睡意。她望着黑暗中的房梁,心裡反複琢磨着。
昭王雖然應允了讓她協助查換糧案,可其它事宜一概未提。她心中有數,此人斷不會輕易就信了她所謂的“直覺”。昭王信與不信,抑或是信幾分?她對于他又究竟有多少價值?這一切還得看龍門縣押回來的人會交待多少了。
眼下她能做的,也唯有一個字——等。
面盆架上的帕子還是一樣的透亮,隻是窗外的月光變成了天際的魚肚白。
薛南星也不知自己何時睡着的,醒來時,外間已是晨光微曦,微風不燥。
薛南星洗漱完,剛出到客堂就被人叫住:“耿星兄!”
淩皓果然來了,還趕了個大早。
他快步湊上前,笑盈盈道:“耿星兄,來!我與你說個好消息。”說着,一把抓住薛南星的手腕,把她往二樓的一間茶室裡帶去。
茶室的桌案上早已沏好了茶,也不知淩皓有何好消息,居然這麼早就來了。
未等薛南星先發問,忽覺肩頭一沉,人就坐了下來。
淩皓在她對面坐下,分明是自己急不可耐,卻道:“耿星兄,你先别急,聽我說。”
薛南星有些想笑,勉強壓了壓嘴角,“好!世子請講。”
“有些事就是這麼趕巧。昨日我回府後,接了個帖子,你猜怎麼着?”淩皓一拍桌子,“今年的望月樓詩會提前到今夜了。”
薛南星疑惑,“望月樓詩會?”
淩皓這才想起薛南星初到京城,對京中貴族圈之事不甚了解,解釋道:“這望月樓位于潘南街,乃京中最出名的酒樓。早年間,聖上不知從何處聽聞,此樓中有一望月閣,置身閣中可摘星望月,如臨仙境。他老人家一時興起,便微服私訪了望月樓,在望月閣中揮毫潑墨,題詩一首,詩曰、曰……”
淩皓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後,隻覺腦袋空空,索性略過,“總之就是題詩一首。至此,那望月樓的東家每年都會舉辦詩會,邀請京中的文人雅士和名流顯貴參加。”末了,不忘得意地道一句:“本世子才情兼備,自然年年都是座上賓。”
薛南星抿唇微笑,轉念又問道:“既是年年舉辦,殿下為何會說昨日得了邀帖是好消息呢?”
“你有所不知,能去望月樓詩會的,皆是才情橫溢的貴族子弟。其中就有京兆府少尹——魏知硯!”
“京兆府少尹……魏大人?”薛南星微怔,沒曾想短短一夜後,又聽到了這個名字。
“正是!他年僅雙十就已是從四品的少尹,以他的才幹和魏家的聲望,入六部是遲早的事。京兆尹趙有常又是個不管事的,如今衙門的大小事務實則都是由他打理。”淩皓吃了口茶,接着道:“此人慣愛詠吟風月,抒懷才情,年年詩會都參加。我與他還算相熟,到時向他引薦一番,你去京兆府之事就水到渠成了。”
淩皓沒道明,與魏知硯相熟的,實則是陸乘淵。
魏知硯出生名門,其父曾為當朝太師,長兄魏浔乃威武大将軍,七年前雖在北绛一戰中戰死,但也威震大晉,長姐更是貴為當今皇後,母儀天下,深得萬民愛戴。彼時,景瑄帝還是勤王時,魏知硯就常跟着長姐勤王王妃出入王府。
而陸乘淵的母親乃是已故的榮親公主,與勤王兄妹情深,走得十分親近,其父親陸熠更是與勤王相識于微時,交情極深。因此,二人幼時便常玩在一起。
直至後來陸乘淵父母雙亡,被太後帶進宮裡,二人才少了往來。
薛南星默了片刻,昭王那邊的消息尚無定期,淩皓又如此盛情難卻,不如先去見上一見,哪怕是去親眼确認魏大人的傷勢已無大礙,也是應該。
隻是去京兆府一事,暫時不便提及。說到底,她始終還是對進大理寺抱有一絲期待。
薛南星起身,朝淩皓拱手一揖,“多謝世子殿下挂心,耿星感激不盡。隻是,京畿所在,上至晉淩王室,下至權貴惡少,京兆府都難以置身事外,恐怕進京兆府也并非易事。此去詩會,我隻當是長長見識,不好擾了魏大人的雅興。至于引薦之事,不妨待詩會結束後,再從長計議,如何?”
“唉!”淩皓歎聲道:“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謹慎,總愛瞻前顧後!”他一擺手,邊說邊往門外走去,“行了,行了,去了再說!晚些時候,我差人來接你。”話音落下,人也沒了影。
薛南星搖頭苦笑,這位世子爺還真是來如影去如風,如今也隻好去了再說。
可薛南星不知,她這一去,竟還見到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