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而立的莊遂平依舊保持着剛來到這個城市時的樸拙,但已經沒有了剛開始時的戰戰兢兢和後來的乖覺自卑,眼眸自然下垂,面上沒有表情,淡淡的,沒有起伏。
紀慎看了他的文章,無可奈何地歎氣,斥責的話幾乎脫口而出,卻還是生生壓了下來,道:“錢謙益這部分寫得很不錯,但是……”到底是忍不住,誇獎的話不過十來個字,馬上就要“但是”了。
“但是你研究二臣詩人群體,不能隻是把這些詩人一個個堆起來,你要歸納他們的共同點,他們的仕途、性格、心理乃至審美,不然怎麼能算是群體研究呢?”
語氣還是着急了些,紀慎說完有些後悔,偷偷觑了學生兩眼,見他還是那副模樣,當真頭疼得緊。
莊遂平再不會像當年那樣一聽到批評的話就立刻害怕了,隻是輕輕點頭:“我知道要寫,之後會寫的。”
“你的論文要把這部分放前面呀!”紀慎一激動,手敲了兩下桌子,一反應過來,讪讪的不知該往哪裡放,尴尬地摸了摸後腦勺,硬生生地按在了大腿上,“共性放前面,單獨成章,後面你寫代表詩人的時候要結合共性突出他們的個性,明白嗎?”
“我知道,我後面會改的。”
“遂平,”紀慎語氣裡帶着不易察覺的懇求,“下學期就要博二了,要講究效率,老師不希望你浪費時間。”
莊遂平眨眨眼,擡起眼簾,道:“我知道我不聰明,會用功的,您不用擔心。”
他說您不用擔心,話裡話外是挑不出錯的尊敬,但再沒叫過一聲老師。
紀慎眼眶突然有點濕潤,想不起來面前這個學生有多久沒叫他老師了。
“遂平,老師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博士三年,很快就會過去,老師希望你……希望你能安排好,當然,老師也會幫你的。”
莊遂平機械地笑了笑,眼睛裡沒有溫度:“我不聰明,也不紮實,這都是您以前說過的,我都記得。”
“遂平!”
“我已經答應您讀博了,也說過我讀博會很艱難,我會盡力,不辜負您的。”
“那你自己呢?”紀慎被他搞火了,“你口口聲聲說盡力不辜負我,可是你現在在辜負你自己!你對得起自己嗎?碩士三年,博士三年,讀這六年書,以後呢?你想過嗎?”
想過嗎?當然是想過的。劉巍思肯定是嚴先生給安排好,柏閱冬如今前途不明,但他師父必定不會虧待他,至于自己,莊遂平嘴角一動,頗為自嘲,至于自己,随便去個高校吧,哪裡都可以,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