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逐當然不是故意的。
但這話無異于戳破了茉莉“你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
戳破她的表演。
戳破她大部分時候的“戀愛”僅僅是愛那個“深情”的自己而已。
一種沉浸式的自戀,隔岸觀火的自戀,把自己變成景觀來欣賞景觀的自戀。
哪怕有時候自戀和自私是同義詞。
賀謹池的眼淚以光速飙出眼眶,他的哭腔是破的,爛的,像吞了幾顆生鏽的槍子兒,囫囵又破碎:“你……你和他接吻?”
茉莉不該認的不認。
“沒有,他誤會了,他看到的應該是我和你。”
賀謹池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因此好過一點,他有預感,這大約應該隻是暴斃和慢性自殺的區别。
在她腰間的手垂落了,仰頭很小聲地問:“那……你給他訂花了?”
她最開始也送過他茉莉花示愛。
他太希望得到一個和上一個問題一樣的否定回答了,眼睛沒有眨,長時間盯着她,裡面的血絲更猩紅了。
茉莉心裡小小地歎了口氣。她想賀謹池哭得真好看,她心都要碎了,可她竟然沒有身份立場去哄他,現在她被迫出戲。
“對。”
賀謹池的眼淚堆積在下巴,不堪重負又墜落,嘴唇顫抖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所以……你第一眼看見他,也覺得他會是你男朋友?你喜歡他?”
“不啊,我昨天還在和你談戀愛呢。”
茉莉皺了下眉。
她是個很體面的人,這麼多年床上床下不會叫錯任何一個男友的名字,她當然要認真對待戀愛,這樣低級的 bug 會讓她的表演有瑕疵。
“是在你對我失望後,在你哭得傷心欲絕之後,因為我當時認為你已經完全放棄掉這段戀愛了。”
茉莉糾正賀謹池,她認為這個很重要。
比鍋裡的是誰要重要。
這話在賀謹池聽來隻是承認而已。
“所以你現在就……就是轉頭,去喜歡他了?”
茉莉的邏輯太自洽了。
她甚至完全沒有任何罪惡感,頓了頓,“……不可以嗎?”
“或者你願意重新和我談戀愛,忘記這個小波折?”
小波折。
她說這是個小波折。
賀謹池哭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像被繩索勒住脖子,生生哽住幾秒,最後潰堤了,崩潰地哭吼出來:“……你,你到底懂不懂,我是真的愛你,我想和你未來一輩子在一起!”
他的眼尾有痛苦的皺褶揉擰,縫隙裡的淚水在夕陽裡也是金色的,金色是那麼珍貴的顔色,他的淚卻太揮霍無度。
“我隻是難過你…你不像我想象中那樣喜歡我,我隻難過了一晚上而已……一晚上沒睡,我一整晚都隻是想要你來哄我一下而已……”
她完全沒有任何要挽回這段關系的意思,在他痛苦整夜的時候,茉莉想的隻是給靳執送花。
“他也有小卡片嗎?你給他寫的東西,和給我寫的是一樣的嗎?”
“我隻是難過了一個晚上,一個晚上而已,我不可以難過一個晚上嗎?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僅僅一晚上就可以更改的真心算真心嗎?
海邊的鋼琴椅,觸碰,動心,親吻,許願,一起微醺,鹹鹹的海風裡,沙灘上徹夜長談。
她分明也陷進去了,她也陷進愛情,為什麼她隻見了一面靳執,就對他感興趣?
茉莉的耐心有點耗盡,她懶得再聽他哭訴,她其實也懶得懂他有多難過,她現在隻在乎一個問題。
“所以你到底還要和我在一起嗎?”
現在連腹肌都不能摸,她好像沒有義務解決賀謹池的情緒。
賀謹池聽出她的不耐煩,他的心裡漏風,痛得要窒息了,“……現在連和我說話,都浪費你的時間了嗎?”
茉莉喝雞尾酒,沒吭聲。
空氣裡突然很安靜,她慢慢喝完了,這個過程裡隻是晾着賀謹池。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他依舊執着地呆在原地。
茉莉直到把他晾幹了,才扭頭看向梁逐,轉移話題:“真的是你調的?比旁邊酒吧的好喝。”
梁逐還沒回答,賀謹池猛地起身,越過他們走了。
他擡着胳膊抹眼淚的背影有點像午夜十二點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區别是灰姑娘知道什麼時候魔法會失效,而他是毫無預料,直接被人撕開了而已。
剛越過門框,賀謹池不知道撞到什麼,發出一聲巨響。
“你傷了他的心。”
梁逐垂着眼,接過她手裡空杯子。
茉莉扯了下嘴角,語氣不好:“你在教育我?要不是你進來,我剛都已經把他哄好了。”
“我從來沒有教育過你。”
他眼裡的琥珀色竟然有點委屈。
梁逐怎麼會委屈?他從不委屈自己。
茉莉審視的目光和他對視,越看眉心皺得越緊,真是覺得煩死了梁逐,明明不近視,還成天戴平光眼鏡。
他分明隻是知道自己戴銀邊眼鏡很帥而已。
“都是你的錯。”
茉莉忍住自己内心想要伸手把他的眼鏡砸到地上的沖動。
“我真的不知道有兩個。”
梁逐邊說,他的視線落在她滴水的發尾,頓了下,走到旁邊拿了條幹毛巾回來,搭在她頭上,猶豫了,但最終還是選擇幫她擦幹。
“你沒有告訴我,你在和誰戀愛。”
茉莉感受着頭頂輕柔的撫摸,極其罕見的,腦子空了一下。
她一直認為梁逐隻關心他自己,其他都不在乎。
“……所以你很在意我和誰戀愛?”
她長高了,現在仰頭可以親到他下巴,梁逐湊得太近,用毛巾蓋着她,她很想觀察他,但她看不見他的表情。
梁逐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半空中。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媽媽讓我照顧你。”
他知道自己搬出這樣的理由的時候成熟且迷人,有種想要對她負什麼責的意味。
茉莉忍不了了。
她發現了,她最想摘的并不是他那副該死的眼鏡。
撤後了一點,深吸了一口氣吼出來:“梁逐,你釣我的時候非要戴着婚戒嗎?!”
沒等他反應,茉莉拽住他手腕,撈起來,摘掉了他的戒指,狠狠甩到身後的泳池裡。
她的頭發半幹,亂糟糟的,很可愛,像一隻小獅子。
梁逐注意到她臉頰的幾顆小雀斑,今年突然冒出來的,從前沒有,或許有,他隻是沒有這麼近地觀察過。
并不是要用婚戒圈住他自己,婚戒從始至終都隻是給别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