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之前有段時間很喜歡博爾赫斯,他創作隻用母語,也就是西班牙語,茉莉開始的時候買了一堆大家都推薦的翻譯版本,但還是那句話,翻譯的第一步是失意。
她想學西語,打算請個外教。
李女士說不用找了,有個現成的,還特别便宜。
茉莉問,誰啊。她說:“朋友家的孩子,你叫他Leo就行,年紀沒比你大多少,和你特别互補,你們可以互幫互助。”
她沒放心上,其實也不太在乎到底是誰來教,茉莉隻希望她到時候能學得效率高一點,趕緊弄會。
那天,Leo按時站在她家門口。
茉莉首先在監視器裡看到一頭淺金色的毛茸茸發頂,挺高的,但太清瘦了,皮膚不正常的冷白。
其次她注意到他拄着根木質拐杖,端正地背了個黑書包,雙肩的,手裡端着一盆草……呃,可能是虎尾蘭?
詭異。
茉莉給他開門,她說“你好”,然後就不自主盯着他的臉,Leo眼睛的顔色很淺,而且兩邊不太一樣,一隻是很淡的灰綠,一隻偏棕。
他的五官很精緻,茉莉見過最“美”的男人,不是那種紮眼的、攻擊性的美,很難說清,這人的氣質有種紅顔薄命的輕盈感。
她打招呼,但Leo隻是很輕地點了一下頭,拐杖磕在牆邊,換鞋過程中全程也沒有和她産生什麼眼神交流。
茉莉想,他可能隻是性格内向。
去書房開始學習後,Leo把盆栽放到桌子旁,從包裡拿出來一個坐墊,代替了椅子上原本的那個。過程中沒有什麼多餘的話,他隻是簡單問了一下她的基礎,然後開始教她元音的發音。
茉莉想,他可能有潔癖。
按理來說,美人作為一個花瓶,不能要求花瓶會保溫。但不可否認,Leo教得清晰易懂,茉莉比預計學得快很多。
教學時長精準控制在兩小時,不多也不少。就像他出現在她家門口,約好的時間,不多也不少。
茉莉想,他可能比較刻闆。
Leo不喝水,基本隻觸碰自己帶的東西,拒絕留下吃晚飯。
走的時候Leo說:“你沒給我錢。”
他說話異常直白,跟之前一樣,對她說話也不看她的眼睛。
茉莉說轉賬,Leo掏出了他的紅色老年機,意思很明白,她呆滞了半天,“……我沒有準備現金。”
“那下次給。”他濃密的眼睫垂下去。
下次是下個周末,她準備得很充分。但Leo不要一百塊的,他指了一下綠色的鈔票,沒有直接去拿,等着茉莉把那個一塊錢紙鈔塞到他的書包裡。
時間久了,茉莉不用猜想了,她終于搞明白。
Leo的家教任務和賺錢無關,隻是一種社會化的訓練而已。他對社交規則不理解,日常和人交流很困難,回避任何需要社交的場合。
生活習慣刻闆是真的,但潔癖不是,那是因為他對很多東西過敏,其中包括灰塵。
長期居家導緻社交減少,但因為過敏又不得不避開人群,惡性循環。虎皮蘭能吸附灰塵定一個程度上,它給他心理安全感,所以他要随身帶個盆栽。也不是真的殘疾,拄拐杖也就那一次,因為膝蓋功能比較差,偶爾撞到,很難恢複,持續好幾天都會骨縫痛。
一個病弱的、低欲望、低社會化的人。
李女士說得沒錯,這怎麼不算“互補”呢?
茉莉謹記這是母親朋友的兒子,沒有制造多餘的接觸,可——Leo很漂亮,看久了更漂亮,他很特别,極度簡單透明,相處久了感覺有點可愛。
她蠢蠢欲動,旁敲側擊和李女士講:“Leo這種人這輩子應該不可能找得到女朋友吧。”
媽媽看了她一眼,“想追就去追。”
追求,戀愛,他和她求婚。這整個過程像殺掉一個Leo,重塑了一個衛燎。Leo連和她眼神交流都不敢,衛燎邊吻她,邊叫她“默默”。
茉莉決定離開他的那天,沒有很内疚,因為是她把他拉進紅塵裡,讓他懂世俗,是她讓他變成“正常人”的。
接受她給的因,他就一定也要接受有果。進入正常社會的第一課,接受不圓滿的結局,明白和人産生深刻的連結,本身就面對心碎的風險。
她是斷崖式分手了,沒錯。
可她欠他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