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抱拳見禮,甚是和氣:“少俠不敢當,就是個混飯吃的江湖郎中。”
蕭逸笑道:“既是郎中,必定是望聞問切,無所不精。公子看看本王,是否康健?”
“王爺正當壯年,鍛煉不辍,又保養有方,自然康健。隻是大敵當前,難免思慮過度心火過旺,吃兩劑藥就沒事了。”
“是麼?不知公子可有藥方?”
“沒有我敢上門?王爺放心,我有良藥在手,保證藥到病除。”
蕭逸注視莫待片刻,将佩劍遞給心腹大将:“帳外三丈之内,蚊蟲螞蟻都不許放進來一隻!沒有本王親自傳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立斬!”
衆人得令,退出軍帳。蕭逸親手斟了茶,示意莫待落座:“請問莫公子,本王的心火因何而起?又該如何滅?”
“王爺心善,不忍心看戰火肆虐,生靈塗炭。奈何身居高位,抵不過一紙皇命。不想進也不能退,進退兩難,是人都得上火。”
“是,本王不願意打仗。可既然應承了聖上,就會替他分憂解難。在本王這裡,要麼進要麼退,絕無進退兩難之說。即便是憐憫蒼生無辜,本王也必定會血戰到底,寸土必争!”
“王爺乃沙場喋血之人,為何說話這般忸怩?有了憐憫之心,難免就會左右為難。承認這一點不丢人,也無損王爺的聲譽,反倒讓王爺的鐵血手腕中多了些人情味。”
蕭逸斬釘截鐵地道:“軍人不需要人情味,軍人隻需聽從命令,盡忠職守!”
“若遇明君,自然是聽從命令,盡忠職守;若是昏君,就該根據實際情況,随機應變。”莫待不輕不重地反駁了一句,“王爺南征北戰多年,為的是百姓安樂,求的是家國安泰。您看看如今的昭陽國,可有半碗米粥供百姓果腹?可有半寸樂土供他們安枕?如此境況下,王爺當真要為了一個爛透了的王朝搭上數百萬将士的性命,再将黎民百姓置于戰火之中?”
蕭逸仔細擦着一杆槍——一杆當年蘇映雪親手為他鍛造的長槍,神色冷了幾分:“你是謝輕晗的說客?你想讓本王臨陣倒戈?或者說你想讓本王放棄抵抗?說吧,你與謝輕晗是什麼關系?”
“一同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一同尋找光明的同路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莫待端起茶喝了一口,又說:“其實王爺比誰都清楚,大局已定,昭陽國已是窮途末路,再打下去也隻是徒增傷損。想讓昭陽國起死回生,必須有明君掌權,賢臣輔政;招賢納士,廣開言路;改革吏治,重建法制;嚴懲貪腐,減免賦稅;獎勵農商,改善民生……如此種種非大才不可為。縱觀天下君王,隻有謝輕晗堪當此任。”
“本王不否認謝輕晗有明君之才,奈何本王是昭陽國的甯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王幹不出那不忠不義的事!”
“敢問王爺,為何忠?何為義?賢者有雲,上思利民,忠也。義者,尊賢為大。忠義之人,當忠天下。何為天下?民也。說到底,王爺應該守護的是昭陽國百姓的安甯,而非一國之君的王權富貴。王爺為了蕭堯的帝位不顧百姓的死活,這是哪門子的忠,又是哪門子的義?”
蕭逸沉默半晌,悶聲道:“本王當然知道民為重,君為輕;當權者要以民為先,以民為本。也知道要敬賢禮士,更清楚我等此行無異于螳臂當車,不過是拖延時日罷了。可本王到底是蕭氏血脈,即便有千百個不情願,也不得不勉力為之。”
“王爺怕背負罵名?”莫待大笑,“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順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再者,王爺有情有義,顧念血脈親情。蕭堯呢,他也會麼?”
蕭逸咀嚼莫待的話半晌,才道:“聖上确實做了不少荒唐事。可在一幹宗親中,他對本王不算太壞,年輕時曾救過本王兩次。”他的臉上飄過一絲自嘲和心酸,繼而無奈地道,“這也是本王無法棄他于不顧的原因之一。”
“要論自欺欺人的本事,王爺當數天下第一。您說蕭堯顧念骨肉親情,那小王爺是怎麼死的?”
蕭思源之死本是皇室秘事,知情者寥寥。此時經莫待之口說出來,蕭逸不但不意外,反而認為他不知道才不正常。“源兒的事是場誤會,皇上說他隻是想吓唬本王,沒想到誤傷了源兒。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蕭逸忽地變了臉,目露兇光,“不用再浪費唇舌了,本王是不會改變主意的。你走吧,看在你是源兒朋友的份上,本王今天不抓你。”
莫待依舊坐得四平八穩,很是無聊地把玩着那個并不精緻的茶杯蓋:“小王爺若是泉下有知,看見他拼死保護的父親是個冥頑不靈的老頑固,不知作何感想?王爺,在下鬥膽猜測一下,您該不會是想戰死沙場,既全了忠義的名聲,又可以去地下見心愛之人吧?”
蕭逸一怔,随即笑道:“不愧是你,一猜就中。”
“沒想到啊!王爺天縱英才,計謀百出,竟也有為了一己之願,不顧成千上萬無辜性命的時候。果真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這聽不出是諷刺,還是隻是在陳述事實的語氣讓蕭逸不知道該以什麼态度來接話。好在莫待也沒想讓他說話,又自顧自道,“這樣也好。王爺連死都不怕,那我也不必擔心您承受不起打擊。”說完從乾坤袋中摸出一疊錦帕送到蕭逸面前。“作畫的人畫技高超,王爺一看就明白。”
素色的錦帕上,蕭露蕊的模樣活色生香,宛如活人。她握着手絹的左手自然地下垂,右手緊緊抓着衣襟,靜靜地望着宮牆上方的天空,眼含輕愁卻又笑意盈然,似乎再多的愁苦都阻擋不住她對生活的期盼與向往。每張錦帕上,她的裝扮迥異,随行的侍女也不盡相同,但這個剛下轎時的動作卻如出一轍。蕭思源陪在她身邊,笑容滿面,好像就要見到久未謀面的心上人那般開心。
“這……這是什麼?”蕭逸握槍的手抖得厲害。“本王問你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這是甯王妃進宮侍寝圖。”莫待盯着蕭逸,一字一頓地道,“出自上官媃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