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南都忽然開始下起了雪。
年關将近,這是年前的第一場雪,可能也是最後一場,不大,夾着雨,飄飄灑灑地落在人身上,雖冷卻不刺骨,下了半晌,落在黑青色的石闆路上,立刻在過往行人的腳下被碾成水漬。人迹稀少處方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像清晨起來沒化的白霜。
宴會定在午時,盧玟和李銘到達沛澤園的時候,小雪已經停了,但灰沉沉的烏雲還壓在天上,陰沉昏暗。
他們是和招待使臣的官員一同前來的,一下馬車,來來往往的官員立刻注意到他們兩張生面孔,馬上就猜想到兩人的身份。
官員們好奇而戒備地暗中觀察着兩人,但沒有人上前打招呼的,都佯裝平靜地路過兩人走入園中。
在他們前面,正停了一輛綴滿了飄帶流蘇與珠玉的裝飾奢華的馬車,盧玟看去,正與車旁一身着錦衣的男人視線相對,那男人似乎早看到了他們,滿面笑容地向他們走來,眉疏淡,下三白,藏不住的陰狠與驕矜。
他站到二人面前,沒說話。
一旁的小官員連忙躬身行禮,“參見瑜王殿下。”随機向瑜王介紹,“這位是盧玟大人,北國使團主使,這位是李銘大人,副主使。”
瑜王擡了擡下巴,示意小官員離開,探究的眼神一直落在盧玟身上。
瑜王,南國皇帝第五子,性格跋扈。
盧玟暗笑,這位王爺是既想和他拉進關系又不願纡尊降貴地先開口,他偏想看看這位王爺的尊貴值幾個錢,他面上帶着溫和笑意看着瑜王,十分恭敬,卻一言不發。
李銘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虎目圓睜,殺意騰騰地盯着瑜王。
不一會,瑜王高傲的表情出現了破裂,怒火在臉上一閃而過,但他不能發火,眼前的人是北國使臣,若得罪了他們,舉兵攻打南國,自己就是把挑起國禍的把柄送到南舒手上。
更何況,他說不定還得利用北國使臣直接将南舒除掉,等他成為南國的皇帝,到時攻打北國,讓北國把這兩個膽敢冒犯他的賤民綁起來送給他任他處置。
一時忍辱負重皆是為了将來的皇位。
他在心中道:一切都值得。
這樣想着,臉上終于擠出了一個笑容,開了口,“盧大人遠道而來,有什麼需要的或不便的地方盡管和本王提,本王一定滿足。”
盧玟笑容不變,“南國不愧是富庶之地,一切俱全,我北國人人心向往之。”
瑜王一噎,不敢接這話,目光瞟到一旁體格高大的李銘,連忙轉移話題,“這位将軍身軀威武,一看就是能征慣戰的好手啊,哈哈哈。”
李銘面目威嚴,“說笑了,我北國子民皆能征善戰體格強壯。”
盧玟搖起了手中的羽扇,笑得眯起了眼睛,“殿下客氣了,我一路走來,看到南國百姓身型單薄,心中甚是關切,不知南都百姓平常以什麼為主食啊?”
瑜王臉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他哪裡知道那些草民吃啥,他不知說什麼,順着盧玟的話講了下去,“不過是些白面稻米,也不知為何就長得矮小了。”他不敢再說了,頭上的冷汗快要落下來了,“南……太子已經等候多時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盧玟絲毫不覺得他們為難了瑜王,笑眯眯地極其有禮數地一伸手,“殿下,您請。”
瑜王一路再不敢向盧玟兩人搭話,一行人來到舉辦宴會的大殿。他們來的較遲,絕大多數官員都到齊了。
南舒太子也已到位。
盧玟心中一肅,探究的目光悄然落在上首的南舒太子身上,這位太子身姿清瘦端正卻不給人以古闆肅穆的感覺,面具遮住了他大半的臉,隻露出精緻的下半張臉和一雙星子一樣明亮的眼睛,即使看不見他的臉,也覺得他一定生了一副好容貌。
他心中一動,想起莫雲将南舒的容貌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他還不以為意,他們家殿下若是以貌取人,東宮的侍妾嫔妃不知有多少了,原以為殿下對美色免疫,現在看來,北炎也會色迷心竅。
他正走神着,南舒忽然将目光投過來,溫和不失威嚴,還未待盧玟反應,一道人影堵在兩人之間。
“太子殿下這幾日可是風光得很。”瑜王咬着牙道,這幾日南舒在朝堂上又清理了一批二王的黨羽,打壓南都世家,手中權柄愈發大了,再不阻止,他們就真的再無出頭之日。
南舒目光淡淡,”瑜王若有事禀明,不妨直說,若無事,就退下吧。”他淡漠的目光裡隐隐透着銳利,“這是迎接北國使臣的宴會,莫要丢失顔面。”
呵呵,瑜王心裡恨極了,他目光在殿内一掃,笑起來,眼睛裡卻沒什麼笑意,“太子多慮了,臣有分寸。對了,臣今日怎麼沒見到那位勇猛的侍衛?”
南舒周身溫度降到了冰點,他可不認為瑜王會關心陸炎,心裡指不定又在算計什麼,而陸炎,是他的逆鱗,他眼含威脅,“你若敢把主意打在他身上,孤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雖是警告的話語,語氣卻輕描淡寫,令瑜王心中發怵,但今日的計劃,非得把陸炎引到此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