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全然忘了剛剛的不快,興高采烈地捧着小機器人回了家,似乎忘了什麼,但是也沒關系了。
吟雀送走了自己的朋友,回到這個并不陌生的家,他站在卧室門口,看着床上的媽媽,還有站在旁邊的舅舅,舅舅總是這樣,站着不肯坐下,背直直地傾斜着,一隻手放在床上,也不碰着,頭看着是貼近的,身子卻隔得遠遠的,别扭至極,要非說有什麼聯系的話,也許是匆忙之間遺落了發帶滑下的黑發,有那麼幾縷混雜在紫色的發絲中。
舅舅挺起身,像僵硬的機器人掰直了關節,臉上是有笑的,笑容下面卻是虛假的空殼,“吟雀,走吧”。
他搖搖頭,說要等一會兒。
舅舅說,“早點回家”。
他走到剛剛舅舅站着的位置,踮起腳尖從相同的角度俯視着媽媽,從上至下掃視這張他在夢中回憶了無數遍的臉,清淡的眉眼,彎着是溫柔的弧度,可醒來的時候什麼也不會有,微抿的嘴唇,嘴角是稍稍往下垂的,是一張憂愁寡淡的臉,忽然,那雙被眼皮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眼球毫無預兆地轉動起來。
他歎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截短短的香,嘴裡吐出微弱的火苗将它點燃。很小的時候,他還是有些許模糊的記憶,是有過一些幸福日子的,爸爸會用一隻手将他高高抱起,在偏僻寂靜的森林流水旁,教他所謂的豪火球之術,還有,甩出冰冷堅硬的手裡劍。他們會有一些争吵,關于這件事,那個時候,媽媽會心疼地掰開他被火球灼傷的嘴唇,給他塗藥。舅舅也在,但隻是皺着眉頭看着。後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呢?他也記不太清了。
看着媽媽的眉眼再次恢複了平靜,他松了一口氣,用手指掰斷這短短的一截香,将還在散發着煙霧的一小段放在床頭,餘下的放回懷中,用手在衣服外面摸了一下确定它有好好待在裡面,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到另一側,爬上床,躺在媽媽的旁邊,閉上眼,像是安甯地睡着了,房間裡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隻是一小會兒,他睜開眼,側頭看着已經熄滅化作灰燼的殘香,等到那最後一點灰也垮掉的時候,他從床上爬起來,往外面走去,臨走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再忍不住,輕輕地用臉蹭了一下媽媽的臉,在她即将醒來前,轉身離開。
日向一族的白眼可以讓任何東西都無所遁形,但吟雀最好的,卻是耳朵,他坐在餐桌旁,沉默地吃飯,耳旁是碗筷輕微的碰撞聲,還有舅舅細細的咀嚼聲,再遠一點,是隔得不遠的另一棟房屋裡家具摩擦破裂的聲音,間或着女人的尖叫,咀嚼聲停止了,碰撞聲也沒了,他擡起頭看見舅舅的動作停滞了,然後,是女人哭泣的聲音,歇斯底裡,暗啞的,竭盡全力的哭泣聲。叮,是碗筷碰撞的聲音,“我吃飽了”,舅舅把筷子整整齊齊地擺在碗上,起身,推開凳子,轉身出門。
吟雀知道他會去哪裡,他會站在門外,在窗外偷窺着,像個竊賊,準備随時趁着主人不在家,趁虛而入,但是,他不是個竊賊,因此,隻是在外面徘徊。
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吟雀也不太清楚,但和這香有關,他還記得,伴随着憤怒的吼叫聲,被人扔在地上,摔成一截一截的線香,後來他在舅舅房間裡的櫃子裡,發現了這香。
清光回到了家中,在房間裡擺弄着他的新玩具,母親叫他吃飯的聲音被他抛到了腦後,等到被揪着耳朵從床上提起來時,才發覺事情不對勁。
他一邊揉着耳朵一邊在盤子裡挑揀着,手指關節忽然就被筷子狠狠抽了一下,“好好吃飯”,是母親那張兇惡的臉。
心裡那點因為疼痛生起的怨恨在幾分鐘後如往常一般很快消散,他興高采烈地向着父母談起了他新認識的朋友,“是個很好看的男孩,但眼睛是黑色的”,他沒有注意到父母的手都愣了一會兒,還在繼續說着,“他家就在街道最裡面,那兩棟豪華的大房子裡面”,他炫耀似得等着父母的問話,好繼續說他在裡面都看見了什麼。
但他兩隻是對視一眼,臉上忽地也帶上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灰暗,清光繼續糾纏,但仍然沒得到任何回應,他們有秘密瞞着他,清光最讨厭這樣了,他們總是把他還看成個孩子。
晚飯後,清光回到房間從存錢罐裡抽出了兩張紙币,趁着母親沒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在街角族人開的商店裡買了一壺清酒,然後再繞過在廚房裡忙碌的母親,跑到在院子裡閑坐的父親面前大獻殷勤。
“父親,您喝些吧,您最近工作真是太辛苦了,這是我專門用零花錢為你買的酒”,清光雙手遞過酒壺,從兜裡摸出了他剛剛在客廳裡順出來的杯子。
父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清光面色有些發紅,但幸好父親還是接過了酒,在屋檐下坐着,望着院子裡的老樹,一杯一杯喝了起來。
清光跪坐在一旁,時刻關注着酒壺裡的餘量,上次隔壁的叔叔過來的時候,也是喝了這麼多,父親酒開始說起了胡話。
是時候了,清光雙手吊住父親正舉起酒杯的手臂,“父親,父親,告訴我嗎?好不好?那兩棟房子的故事,好不好嘛?”
清光覺得有些不對勁,父親看起來并不像神志不清的樣子,但他還是說起了話,在良久的沉默後。
“這要從很久很久之前講起了,清光才剛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
“當家的”,母親的聲音響起了,清光轉頭看見了母親剛剛做完家務過來看着父子兩人的不贊成的眼神,清光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來。
父親擺擺手,“沒事,清光也是個大孩子了,也該知道這些事情了”,母親聞言順從地坐到了父親旁邊,手裡端着的點心也放到了地闆上,清光拿起一塊放進了嘴裡。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在數千年的時間裡,至少在七年前,日向一族都還是以宗家和分家的形式存在着。分家會刻上籠中鳥咒印,保護宗家,而宗家則負責傳承最純淨的白眼。父親說,這是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的選擇。而某一任的宗家族長可愁壞了,因為他有兩個同樣天賦非凡的雙胞胎兒子,他為選擇哪個孩子作為繼承人而焦頭爛額,這是,一位宗家長老向他進言,如此出色的孩子,至少其中一個應當成為分家的族長。出于一些政治原因,父親說完這句話繼續補充道。悲劇發生了,被刻上籠中鳥的孩子天賦更為出衆,這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身為哥哥的宗家家主心懷愧疚,身為弟弟的分家家主滿心憤懑。再後來,第三次忍界大戰爆發了,木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衰弱中,外村的忍者觊觎宗家的白眼,最終弟弟代替了哥哥而死。也是出于一些政治原因,父親喝了一口酒,補充道,清光有些不滿,這什麼政治原因為什麼不能和他說,但是他還是忍耐住了,繼續聽父親講述。
悲劇延續到了下一代,雙胞胎的孩子也同樣出色,被稱為從未見過的天才的日向甯次就是弟弟的孩子。清光的眼睛亮了,他聽見了甯次大人的名字。一年之後,哥哥的孩子也出生了,是個女孩,名為日向雛田,有着不亞于甯次的天賦。但是,某一天之後,雛田大人仿佛在一夕之間就失去了所有的天賦,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吊車尾。幸好,哥哥的第二個孩子也出生了,也是個天賦卓絕的孩子,這是上天對日向一族的眷顧。
變故出現在在木葉54年舉行的中忍考試上,就是七代目第一次在世人眼中嶄露頭角的戰鬥,甯次大人和年少的七代目進行了艱苦的戰鬥,并将日向的宗家分家制度公之于衆,日向一族的龌龊被迫暴露在各大忍村面前,更可怕的是,那之後,雛田大人就失蹤了。
此後,上一任家主,也就是雛田大人的父親日向日足和甯次大人達成了和解,但日向一族在村子裡的處境日益艱難,日足大人為了保護族人,竭力在村子高層和大名之間進行周旋,避免族人成為戰争的耗材和白眼的容器。
數年之後,雛田大人腹中帶着一個孩子回來了,就是那個孩子,父親的聲音停頓了以下,對着清光說道。被詛咒的孩子,母親補充道,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的話,日向一族就能與七代目聯姻了,在村子裡的處境也不會這麼艱難了。清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父親就接着說了下去。那個孩子出生後不久,第四次忍界大戰爆發了,日足大人為了保護如今的七代目而死,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雛田大人都會成為未來的七代目夫人,就連七代目本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在七代目的支持下,雛田大人順利繼承了日向宗家,但是,她聯合當時的分家家主甯次大人,在曾經的六代目旗木卡卡西的默許下,解散了日向一族,日向一族的成員開始逐漸融入村子。此後,木葉開始從家族時代正式走向忍村時代,清光打斷了父親的話,回憶着在忍者學校課上老師說得話,忍不住炫耀道。父親彎着眼睛笑了一下,飲下杯中妻子為他倒滿的酒,繼續說道。
但是,又是一個轉折,那個孩子的父親出現了,名為宇智波佐助,是宇智波一族的遺孤,也是被七代目視作親兄弟的男人,實力更是不亞于七代目,是一個孤高冷漠難以接近的男人。出于某些難以提及的往事,政治站位很微妙,那時,村子的高層下了一個決定,日向一族盡管已經解散了,但雛田必須和宇智波佐助聯姻。雛田大人的雙親都已經逝去,甯次大人作為她唯一的長輩竭力反對此事。然而,在同一時期,随着族人失去了家族的庇護,并且接連出生的新生兒都沒有接種籠中鳥,村子裡不斷發生日向一族的孩童失蹤事件。那時可是人心惶惶,母親難得溫柔地摸着清光的頭。
幸好,甯次大人站了出來,他開始追查這些孩童失蹤事件,但是收效甚微。後來,雛田大人和宇智波佐助結婚了,在衆人的祝福和注視下,舉行了一場體面的婚禮,這條街鋪上了紅毯,路旁散落的全是櫻花,村子裡的高層,還有各個忍村都派遣了代表參加,甯次大人牽着雛田大人的手,親自将她交給了宇智波佐助。
再後來,父親說道這裡就停下了。“所以再後來呢?”,清光急切地追問道。這似乎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男人又飲下了兩杯酒,才勉強着開口,“再後來,我們又搬回了這條街,甯次大人成了新的族長,不過,現在可沒有什麼宗家分家的區别了,之後,在甯次大人的庇護下,孩童失蹤事件也不再發生,但失蹤的孩子都沒有再出現過了。”
“那雛田大人呢?”,清光更關心的是那個女人。
“雛田大人結婚之後似乎過得不是很愉快,一直居住在街道最裡側的房子裡,已經很久沒人看見過她了”,父親的回答顯然并不讓清光感到滿意,他繼續追問道,“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男人皺起了眉頭,思索了片刻,“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但從很久以前開始,雛田大人就會時不時地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性格也并不是賢淑的妻子的性格,想來是兩人之間有些矛盾吧,更不用說宇智波佐助這個男人也是相當難搞啊”。
清光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撅起了嘴,男人看見忍不住笑了,拿起酒杯湊到清光嘴邊。
“親愛的,你在做什麼!?”,女人又驚又急的聲音還沒落下,清光嘴裡就感受到了甜滋滋的味道,一瞬間的茫然後就是憤怒,“那個臭大叔賣給我的居然是甜汽水。”
男人臉上的笑容更加大了,女人也平靜下來了,笑着看向父子兩,手指點着清光的額頭,“小笨蛋,有幸叔叔怎麼會賣給你酒,要是被我知道了我不得撕爛他的嘴”。
清光打了個冷顫,從地闆上起身說天色太晚要去睡覺了,卻被母親叫住了。
女人拿出從圍兜裡的錢包,打開從中抽出幾張大額的紙币,放到清光手心裡,叮囑道,“朋友之間要好好相處,禮尚往來,不能占人家的小便宜”。
清光點點頭,捏着紙币,手心裡出了汗。
存錢罐的口很小,清光把指頭塞進去被夾得生疼,勉強取出了幾張紙币便氣得把存錢罐砸碎了,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錢,和媽媽給的錢一起一張一張疊好放進了書包裡,然後在媽媽的呵斥聲中安然入睡。